第2章 灿璨回到家时，关磊和郑娟正在准备红包。 明天是奶奶生日，不是大寿，就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 郑娟从抽屉里翻出一叠红包，有一本新华词典那么厚，她一张张翻过去，找到一个烫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金字的红包，挑了出来。 “你说咱给妈拿个628行不？”郑娟翻了翻记账的本子，去年是给了500块，老人家不是很高兴，一是嫌数字不吉利，二是说关磊他一个儿子，拿得比他妹妹关芬还少。 关芬在城里的大医院当护工，还挺挣钱，一个月能拿个大五六千，每回这种日子，都一定要压关磊一头，算着比他多来给。 就是存心要证明自己这个女儿比儿子要强。 “行，你看着来。”关磊坐在炉灶前烧水，这天越来越冷了，他怕灿璨晚上睡觉冻脚，给她灌一壶开水过去。 郑娟拿了六张红钞，又从包里拿了从银行换的崭新的零钱，全部装进了红包里。 然后她拿起旁边篮子里的毛线，继续她的钩活。 她准备给他们家灿璨织一条围巾。 别人家织毛衣围巾这些，都是挑耐脏的颜色，可郑娟给他们家灿璨选的都是粉色蓝色甚至白色，她家灿璨漂亮又可爱，就该用这些颜色。 粉粉嫩嫩的多好看啊。 “灿璨，明天奶奶生日你去不去？”她一进门郑娟就问她。 灿璨犹豫了下，转头看向爸爸。 关磊笑着安慰女儿:“没事，不想去就不去。” 这几年奶奶和爸爸的关系一直不好，灿璨想，她明天要是不去，会不会更惹奶奶不高兴。 于是点头，打手势说:“我去。” “你今天不是回学校拿试卷吗？试卷找到没有？”郑娟又问她。 灿璨点头。 找到了。 郑娟动作娴熟又迅速，钩针在她手里跟活起来一样，一条围巾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马上就可以结尾了。 “找到就行。” “等明儿个回来我再织半天，后天我们灿璨就能戴新围巾了。”郑娟笑着抬头，说:“先去洗手吃饭，你爸等下给你灌热水袋，晚上睡着保准暖和。” 灿璨乖乖答应。 吃完饭后灿璨抱着暖水袋回到房间，她把袋子放下，然后从抽屉里找了一个创口贴，右手伸出来放在台灯下。 暖黄灯光下，她手心沿着掌纹的地方，有一道细细的划痕。 篮球砸碎了玻璃，碎玻璃掉在了她的试卷上，她拿开时不小心被划到了。 当时流了一点点血，但很快就凝 固了。 灿璨拿创口贴小心的把伤口贴好，还有点点疼，她轻轻的吹了吹，好像能好一点。 接着她从书包里拿出试卷，摊开平整的放在桌子上。 幸好找到了，灿璨总算松一口气。 这张数学试卷是放寒假前数学老师布置下的奥数卷，是真题，灿璨不小心落在课桌里没带回来，在书包里和家里都找了好几遍，差点急死。 她数学成绩是几门主课里比较差的，奥数从来没接触过。 灿璨大概扫了一眼题目，觉得题型也很奇怪。 试着做了下第一道题，三十分钟后，灿璨重新把笔放下了。 她不会。 怀里热水袋暖得她肚子热烘烘的，灿璨打了个哈欠，把小羊鞋脱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抱着热水袋，慢吞吞的爬上了床。 先抱一下把身体暖热，再把热水袋放到双脚上，这样从头到脚都是暖热的，晚上能够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第二天一早，灿璨醒来时，郑娟和关磊已经起了，他俩从县里超市买了大礼包，还有一箱旺仔牛奶，准备出发去奶奶家。 隔壁家的唐月新一早就在大声的朗读英语课文，声音洪亮清晰，她搬了板凳坐在门口，笑着问郑阿姨，是不是要去吃席。 “是啊，灿璨她奶奶今天过生日。”郑娟说着，随口寒暄道:“月新你这是在背英语课文？” 唐月新点头，颇为骄傲的说:“我们老师说了，英语口语也很重要，要会写也会说，更要勇敢的大声读出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灿璨正好出来，她看了关灿璨一眼，就继续大声朗诵课文。 灿璨低头，察觉到郑娟回头看她，她笑了笑，然后帮她提东西。 “来来来，都给我。”关磊最心疼他的宝贝女儿，前几年因为生病身体有了后遗症，怕冷，提不了重物，眼看着还越来越瘦，关磊简直舍不得让她受一点点累。 灿璨还是坚持帮爸妈拿了个小袋子。 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绒鞋，妈妈做给奶奶的。 到奶奶家走路十多分钟，中间要过一条河，这个季节水干涸不少，小石墩子孤零零的立在河面上。 灿璨走在郑娟和关磊身边，离奶奶家越近，她手指也不由的攥紧，明明很紧张，但为了不让爸妈担心，还是努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上坡时有一棵梧桐树，看到树后向左拐再走五分钟就到了。 灿璨路过时，回头看了一眼梧桐树。 小时候哥哥告诉她，这棵树是神树，无论你有什么愿望，只要告诉它，它都会实现。 灿璨已经很久都没来过这棵神树下了。 门前奶奶正在和隔壁的赵姨聊天，赵姨看到关磊他们过来，站了起来，嗓门倒是大:“这你妈生日，来这么早呢，你看看，鸡都还没逮着。” “我去逮，我去。”关磊笑了两声，把东西放下，这边郑娟也拿了红包给过去。 灿璨站在最后面，手里攥着袋子，犹豫着是现在给，还是直接放到房间里面去。 关奶奶先接过红包，看到后面的关灿璨，脸上笑容僵住，只冷冷的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养的鸡也认人，别人碰不得，我自己去。” 郑娟回头从灿璨手上拿过袋子，小声说了句“没事”，然后带着她进屋去坐。 他们刚到没多久，关芬也来了。 “嫂子你们来这么早呢。”关芬手上大包小包东西提了不少，有燕麦八宝粥，还有一些补品，当归和大红枣。 关芬把东西放在后屋，转回过来在火盆前坐下，看着旁边的关灿璨，她拍手惊叹:“哎呦，这是灿璨啊，都长成大姑娘了。” 他们关家基因普通，偏偏关磊和郑娟生一对儿女，长得都不错，关灿璨小时候粉粉嫩嫩的，跟那画里的年画娃娃一样，现在长大了，一张脸还是能看出漂亮，就是太瘦了。 关芬拿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听说灿璨期末考试是第一名，真厉害啊。” 关奶奶提着鸡从门口过来，冷冷回了一句:“考第一名有什么用，还不是灾星。” “那话不能这么说，学了还是有用的。”关芬说话像在嘲讽又像是火上浇油，“你看那宋婆婆他们家，女儿成绩好上了大学，嫁了大老板，听说外孙也厉害，在咱们市里最好的高中，还是年级第一，拿什么竞赛大奖的。” 郑娟跟着她聊道:“她女儿今年过年听说回来了是吧？” 关芬聊起劲了，瓜子都放下了，说:“是啊，带她儿子一起回来的，人家那一家现在和咱们都不是一个水平，谁不想去搭点关系，以后进城里办事方便。” 郑娟附和了一句:“那也是啊。” 聊了会儿，关芬和郑娟就都去厨房帮忙了，灿璨一个人坐到院子里去晒太阳。 今天天气好，难得出太阳了。 她静静看着远处梧桐树的方向，抬起小脸，阳光下她脸颊是病态的苍白。 外头许多刚赔完玻璃回来，梁今走在他前头，懒洋洋的喊他快点走。 梁今嘲讽他:“你腿上是给你上铐子了？别人用走你用爬。” 许多只是刚花了钱，心里头不得劲。 他转头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关灿璨，目光停了两秒，许多忍不住说:“真别说，小哑巴长得挺好看。” 比他们班的班花唐月新好看多了。 梁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起关向榆，于是他追问了一句:“她是真的不会说话？” “以前会。”许多回想关灿璨还会说话的时候，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 梁今:“那后来呢？” 许多:“后来她出了点事，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她的事梁今倒不是很好奇，要不是因为许多说她是关向榆的妹妹，梁今根本都不会多问这一句。 关向榆总是三句话不离妹妹，在他的描述里，妹妹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藏，是他捧在手心的宝贝。 梁今突然想起，这次他回到岷江，好像还没见到过关向榆。 梁今停下，懒洋洋的抱着手，随口问:“怎么都没见到向榆哥？” 许多听见这话，愣住，以极其惊讶的神色看着梁今，十几秒后，才舔了舔干皮的嘴唇，压低声音问:“你……不知道吗？” 什么？ 许多倒没想到梁今不知道这事，主要这好像也没有多说的必要。 “关向榆他已经……”许多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说出三个字。 “死了啊。”
第3章 关向榆死的那一年，正是零八年冰灾的时候。 那一年是百年少有的恶劣天气，整个岷江县都仿佛被冰雪冻了起来，极低的温度里，时间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大雪密密麻麻厚重的压在枝头，压在屋顶，屋檐边挂着长长的冰条，水管里的水全部冻住，连煮饭炒菜都用的煮化的雪水。 这样极度反常恶劣的天气里，发生了意外。 许多那时候才十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房子被大雪压垮了，而消防员从那下面救出来两个人，就是关家两兄妹。 听说关向榆救出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僵了，双脚上大片的血迹，血肉模糊，他怀里还紧紧抱着关灿璨，送到医院没来得及抢救，人就死了。 而关灿璨一直昏迷，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出院之后回来，就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不知道她是在那场意外中受了伤还是其它原因，总之她就变成大家嘴里的“小哑巴”了。 “我觉得吧，也很奇怪，你说这房子倒了砸到人，断腿断手我都能理解，总不能砸到喉咙了吧？” 许多疑惑道:“那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呢？” 这事许多以前就想过，后来没想明白就算了，毕竟也不关他的事。 旁边的梁今神色凝重起来。 那种听到熟悉的人已经去世的感觉，在他心上轰隆隆雷响般锤，人恍然间失神，直到许多拍他才反应过来。 梁今回头，目光穿过大门，看向坐在院子里的人。 她双手摆在腿上，安静又乖巧，抬头朝着阳光的方向，微微闭上眼睛，她的脸颊有和关向榆相似的弧度，梨涡浅浅的，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灿璨，吃饭了。”郑娟出来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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