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记自己把车停哪了,只好捏着钥匙,挨个试。 一条车道走到尽头,再从另一条车道折回来。 自己的车没看见,倒是看到另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 汽车在她右手边三个车位空地之后,没有点火,玻璃窗后看不出车内任何东西。 她顿了顿脚步,仍兀自朝前走,脚下有颗小石子,踢一脚滚两米,磕磕嗒嗒。 大约走出去两个车位的距离,身后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孟恪站在车侧,还在讲电话,单手搭在车门上,见她回头,将手机稍稍拿开,淡声说:“过来。”
第33章 李羡抄兜, 拢了拢自己的挎包,将脚底的小石子踢出去,轱辘轱辘进了草丛。 她四下看了看, 快步折返,拉开后排车门, 动作极快地躬身钻进去。 孟恪也进车里,坐在副驾驶之后的位置, 跟对面说这个价格叫到六十万。 李羡低头整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包和衣服,听见他挂断电话,说:“演出很顺利, 恭喜。” “谢谢。” “来的匆忙, 车上没准备花。” “不用了, 谢谢。”她稍偏头,盯着两个位置之间的扶手箱, 隐约能瞧见他隐逸暗里的裤腿,冷硬流畅的轮廓,“你不是要去港府吗?” “司机在路上了。” 意思大概是等下司机到了会送他去机场。 “后半场没见你在观众席。” “底下太吵,去导播台了。” 还是之前相处的氛围,有问有答,又不逾矩。 搭在把手上的手指松开, 李羡向后倚,衣料轻声窸窣。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几个女孩笑闹着经过:“我才没有踩你的脚, 是倩倩吧......” “哎这是谁的车啊,连号车牌哎。” “是咱们院的吗, 不是吧。这个立标,是迈巴赫?” 她们身后是更多人。 李羡看着她们, 听见孟恪淡声问:“你给曾家打电话了。” 她迟疑片刻,坐直身,略微带刺的口吻反问:“不可以吗?” “可以。毕竟你不常回去,应该常联络。” 她不知道为什么孟恪会知道这件事,也许曾家大哥察觉到什么,知会他了。 她在这些人面前,像个透明人,藏不住一点心思。这太不公平。 李羡低头摆弄托特包的两根带子,手指抵在一起,绕一圈,又绕一圈。皮质的短带绷紧,像弓下身子蓄势待发的猫的尾巴。 “我打电话是想问如果我们离婚,他们会是什么态度。” “所以他们是什么态度。” “......没问出口。” 当时电话拨过去,她胡扯几句家常,到了开口说正事的时候,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 “我想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们都会支持我。” 孟恪低笑一声,意味不明。 “我想现在只有我和你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猫尾巴松散下去了。 李羡吸了下鼻子。 孟恪闲散坐着,脊背依旧挺拔,抬手拿起平板,“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提‘婚姻的底线’这种问题,因为葛琦这件事么?” “是,也不是。”李羡说。 “嗯?” 李羡组织措辞,陷入思考。 她身上是件黑色V领针织衫,领口绣着白色花边,车内灯光昏暗,将她整个人隐匿在暗处,五官模糊了,只有裸出来的肤色微亮,白皙,甚至透着青,像岫玉或白瓷。 “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似乎唾手可得,但是有些事不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比如,性。无论哪个圈层,都逃不过这种人性原始本能,对于不缺这种资源的你来说,开小差太简单了。” “如果我们结婚为了两个家族维系利益、装点门面,我希望我们都可以保持体面,不会出现错轨的情况。” 平心而论,她还没有对孟恪的人品产生过怀疑,哪怕外谦内傲,他没做过公然打她脸的事。 虽然本质仍然是精英阶层利己主义,至少表现出来的是,他尊重她,高看她,也希望她自己高看自己。 今天以前,她不相信孟恪会做这种影响婚姻坚固性的问题,所以那天卡片内容,她只是提了一句,没有放在心上。 可她今天跟孟子玮聊天时才惊醒,孟恪这类人的世界跟她不一样。 他的世界中,“想要”的下一步,通常意味着“得到”。 欲望不断得到满足之后面临的是更大的空虚,因此他们对自身动物本能的探索会更深入。 而且代价对他们来说微乎其微。 比起他越轨,她更怕的是越轨这件事在他观念里与道德准则无关,只是一件如穿衣喝水般稀松平常的事,她连谴责他的立场都没有。 所以最好现在明确这条界限。 “所以提到离婚是一种手段。”孟恪若有所思,平板屏幕莹莹洒着光,拇指搭落一侧,骨节硬朗修长。 李羡轻轻应声,扭头看向窗外。 “我要求不了别的,但是不能没有底线。” 她个人的力量太小,又没有能力撬动曾家帮助自己,大概很难从这桩婚姻脱身,所以只能从孟恪这里入手,希望他有足够的风度,尊重她的底线。 “你不是葛琦,我也不是张俊。”孟恪淡声,“至于你说的‘别的’,是指?” 李羡停顿片刻,转过头去看他。 他亦看着她,“你对婚姻的要求很有意思,但是态度好像很悲观。” “孟恪。”她唤他的名字,温柔嗓音里细微的惆怅,又分外冷静。 “除了这个,我们可以要求彼此什么......感情吗?这应该不是要求就能达到的事情。” 孟恪忽地哂笑一声,他眉头微皱,看向窗外,又转头将视线落回她脸上,无奈的口吻,“羡羡。” 李羡搭落身前的手指轻颤。 沉默良久。 孟恪说:“你能将性和爱完全分开么。” 他的语调太低,给她一些深情的错觉。 恍惚间想起除夕夜那天,她那时心跳声还没有平静下来,疲惫得睁不开眼,跟他说新年好,他就按住她的手腕,俯身附在她耳侧,拂起温热的呼吸,“新年好,现棠。” 她没办法给出答案。 孟恪:“我以为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 万籁俱寂,李羡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吗,也就是说他应该并不抗拒这种感情的自然发生。 那么她先前的所有假设、防备,似乎可以不作数。 这究竟只是一个机会,还是说他对她有多少感情? 他看上去不是因为今晚的对话才产生的这种想法,只是今晚有机会说出来,那么从他先前的态度来看,这种婚姻与性产生的所谓的感情,真的可靠吗? 她自己呢,对他又是什么想法? 一个一个疑问闪过李羡的脑海,理不清的毛线球似的越缠越乱。 汽车密闭的空间,空气略微凝滞。门外不时有脚本声、笑闹声,忽然显得很远。 即便此刻天崩地拆、山呼海啸,与这辆车里的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咚咚咚。 司机从外敲了敲车门。 李羡回过神,整理坐姿。 司机拉开车门,恭谨道:“先生,太太。” “晚上好。”她微笑。 孟恪略一颔首。 李羡单手支在车门扶手处,随手一指,“我的车在那边。” 她该回家了。 孟恪挨着靠背,低垂眼眸,眼下几分懒怠倦色,“去送送我吧。” 司机坐下来,暂时没有启动车子。 她泄了一口气,松开按着把手的手指。轻轻应声,“好。” 毕竟是专程从申城绕一圈过来、马上还要飞港府的人,应该送送他。 - 去机场路上,李羡接到沈夏打来的电话。 “喂,夏夏,你到家了吗......我还没,稍后回去......嗯,好,拜拜。” 她刚挂断,孟恪也接起电话,大约是拍卖现场的,他刚才平板上就是那些东西的名册。他听着电话那头,开口就是抬价。 五十五万。 七十五万。 一百万。 ...... 过了晚高峰,出市区的路畅行无阻。 车窗外下起小雨,地面水迹拖曳霓虹灯。 孟恪依旧在打电话,最后几个展品,被那头抬价抬得不耐烦了,叫李羡随便报个价。 她茫然,以为是玩笑,在他给的价格上加了一百万。 他真叫人报了,而且拍卖现场立马成交。 李羡盯着柏油路积水拖曳的信号灯的红光,听见落锤的声音,抿紧嘴唇,再不说一句话。 毕竟是一百万。 半个多小时。 到了机场。 因为是单独的航站楼,停车场通阔,除了稀疏几辆汽车,几乎不见人影。 下车后李羡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要送你上去吗?” 她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能否进站。 孟恪抬手穿大衣,“饿不饿,上去吃点夜宵。” 好吧。这个理由不大好拒绝。 孟恪于是吩咐司机在这里等半小时。 李羡回神将包拿出来,跟上他的脚步。 电梯只进了两个人,平稳运行,忽然出现吱吱的塑料摩擦声。 孟恪看过来。 李羡抿唇,将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捏着沈夏那里薅来的棒棒糖,抬头问:“你要吗?” 孟恪眼底短暂地闪过意外,不过因为是她,倒也不十分意外。 “不用。自己留着吧。” 李羡抬手蹭了蹭鼻尖,若无其事地将棒棒糖装回去。 进了航站楼,助理林哲时在这里等着了,大概有什么事要跟他谈,孟恪将证件交给工作人员办手续,又吩咐人带她去拿点吃的。 李羡要了两份鲜虾云吞,很快被送进隔间。 晶莹剔透的皮包着红色虾仁,汤汁鲜香,她食指大动,吞咽口水,两手交扣起来,望向隔间门口。 孟恪来时,见她这样眼巴巴等着,愣了一下,“怎么不吃。” “一起吧。”李羡分了两人的勺子。 孟恪倒不饿,还是扯椅子坐下,捏起瓷勺,往嘴里喂了两颗,放下勺提壶倒茶。 李羡吃了几颗云吞,见他不打算吃了,咽下嘴里的东西,问:“这次要去几天?” 孟恪喝了口茶,“一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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