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疑舟:“所以遇到麻烦的其实是你父亲?” 殷酥酥面上浮起一丝难色,迟疑地缓慢点点头。 费疑舟:“具体是什么事?” 殷酥酥低叹一声,道:“我爸有个五弟,我喊五叔,是个不争气的赌徒,年轻时候就一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前段时间他为了筹赌资,找高利贷公司借了一大笔钱,现在还不上,那些人就说要到我爸的工作单位去拉横幅闹事,逼着我爸帮我五叔还钱。” 费疑舟脸色冷峻几分,继而应她:“好。我知道了。” “那个,你千万别误会!”殷酥酥怕他理解有误,忙颠颠道:“我找你,绝对不是想请你帮我五叔还赌债!” 费疑舟看她一眼:“你真当我人傻钱多冤大头?” 殷酥酥:“……” 翻来覆去提这个。堂堂一个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 费疑舟:“高利贷公司的事我会处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人去骚扰你的父母。” 费大公子一贯说到做到,一言九鼎,这话无异于给殷酥酥吃了颗定心丸。她悬在心口的大石头骤然落地,眉宇间总算爬上喜色,诚恳地连声说:“那我先谢谢你了费先生,感激不尽。” 费疑舟盯着她晶亮含笑的明眸,微挑了下眉:“你准备怎么表达你的感激?” 殷酥酥愣住,旋即道:“本来是打算请你看展览的。可是今天展览馆人真的太多,我们实在不方便一起出现。” 费疑舟视线扫过车窗外。 不远处,一幅巨大的行架矗立在展览馆外的空地上。行架正面是幅抽象派油画作品,以明黄和深蓝两种色彩为主,画面左侧是举办这次画展的画家的背影照片,最底下映着画家个人简介——顾城,当代抽象派青年画家代表人物之一。 费疑舟问殷酥酥:“你喜欢这个画家的作品?” “之前念大学的时候看过他的画展,也谈不上多喜欢。”殷酥酥诚实地坦言,“我是个外行,不懂画,看画展纯粹就是看个稀奇和热闹。” 费疑舟目光收回来,平静无波地看向她,说:“你不知道怎么谢我,我倒是有个想法。” 殷酥酥:“你说。” 费疑舟:“明晚你有空么?” “应该是有的。” “好。”费疑舟说,“明天晚上八点钟,我会派人到樟树巷接你。” 殷酥酥起初是迷茫的,条件反射地问:“接我去哪里,去做什么?” 费疑舟听出她情绪中的慌乱,慢条斯理地问:“这么紧张,又担心我对你不轨?” 殷酥酥卡住,摇摇头予以否认:“不是。我相信费先生你的为人,你不是那种人。” 费疑舟闻言,并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模棱两可勾起一个散漫的笑,意味深长道:“明晚八点,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殷酥酥下午四点上的车,等她从车上下来,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 清影拥有绝对的隐私空间,四面玻璃不仅防弹,还是单向透视材质,从外往里看,一片漆黑,轻而易举便为车主挡去了所有好奇窥视的目光。 殷酥酥再次全副武装,低下脸抓紧了手袋,脚下步伐飞快,很快便消失于人群深处。 费疑舟坐在车里,见她这副做贼似的仪态状貌,眼底有笑意微不可察地漫开。 须臾,他收回视线打了个电话。 不到半分钟,候在数米外的陈志生便返回清影,坐进了驾驶席。 陈志生发动了汽车引擎,眼帘抬高。透过中央后视镜,他看见费疑舟从西服里兜摸出了一盒香烟,用金属点烟器点燃,袅袅白色烟雾背后,面容模糊。 “先生,去公司么?”陈志生问。 费疑舟指尖夹烟,后脑勺抵着座椅枕垫,脸色冷冷淡淡,没有立刻回话。 今天出门忘记带抑制烟瘾的糖,从见到殷酥酥的第一瞬,他烟瘾就犯了。 那种深入骨髓的欲和痒,分分秒秒折磨着费疑舟的神经。 现在抽了烟,尼古丁暂时将心底的躁动麻痹,却还是处处不对劲。 费疑舟心头感到无端的烦躁。 他视线再次望向车窗之外,那个巨型的抽象画行架。明媚而充满生机的明黄色,和深沉阴郁的深蓝色,被画笔混合,在白纸上水乳交融抵死缠绵。 费疑舟闭眼静了会儿,夹烟的手抬高,覆上额头,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回南新。” 陈志生知道“南新”是指南部新区的费宅,应道:“是。” 劳斯莱斯清影缓缓开动,驶出停车场,淹没进滚滚车流。 * 一路驱车回费宅,车厢内一路都是死静。 陈志生退役自国内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服役数年,执行过的大小任务数不胜数,天生对危险拥有强烈的感知。他敏锐地发现,今天大老板的气场不太对。 陈志生不知道原因,也不好奇。 作为费家大公子明面上的专车司机,实际上的私人保镖,陈志生不仅有着一身硬本领,性格也是滴水不漏的谨慎,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陈志生只隐约有个感觉,导致费疑舟出现这么强情绪波动的,应该是那个叫殷酥酥的女孩。 毕竟,在殷酥酥出现之前,老板给他的印象就是一片深海,无风无浪,深不见底…… 静谧的林荫路驶至尽头,古色古香的红墙绿瓦从树冠顶端显露出一隅。 陈志生将车停稳,恭恭敬敬地说:“先生,到了。” “嗯,辛苦了。” 留下这句话后,费疑舟下车径直进了兽头大门。路上遇见了管家慎叔和几个园丁,几个中年人跟他打招呼,他彬彬有礼地应下,一切似乎都和往日没有区别。 可是慎叔看出了一丝端倪。 “阿生。”慎叔皱起眉,问自家侄儿,“先生刚才和谁见过面?” 陈志生回答:“和殷小姐。” 慎叔明显一滞,好几秒才又试探着问:“他们聊了些什么?” 陈志生耸耸肩一摊手,表示自己不得而知。 慎叔跟在费善清身边几十年,看着几个少爷小姐长大,是真心实意爱护费家的一众小辈。他探头往楼梯方向瞧了眼,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打趣儿:“我说走得那么急,连费董都抛一边儿了,原来是急着见这位。” 二楼棋室。 临近傍晚,一轮夕阳悬垂在城市的最西边,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娇艳瑰丽,让费疑舟想起了殷酥酥的脸。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关了棋室门,走到巨大宽阔的落地窗前,唰一下,将挡光帘合拢。 偌大的屋子顿时陷入黑暗。 费疑舟不喜欢太过明亮的光线,也不喜欢太过鲜艳的色彩,窗外的晚霞太美了,美得太像那个姑娘,看久了,容易让他失控。 他摁亮了一盏壁灯。 昏沉沉的光洒下来,棋桌的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白子黑子也躺在各自的棋盅里。 费疑舟坐到了棋桌前,捻起一枚子,却久久无法落定。 举棋不定,因为心是乱的。 下不了棋,索性就去画画。 他从棋桌前起身,来到里间的画室,于一面巨大的空白画布前站定,拿起了颜料与画笔。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抹鲜艳的明黄,与寂静的幽蓝。 他将黄蓝两种颜色放进调色盘,懒得用水稀释,直接用两支笔分别蘸取两种色,在画布上描出重重的两道。笔尖的走向随心所欲漫无目的,蔓延开两条截然不同的虹。 画到画布的尽头,收势不及,笔刷滑出,又在白墙上也蹭出点点颜料。 费疑舟抬起笔,平静淡漠地看着眼前的画布。 这样单调单薄的两条线,不能称之为作品,更不能称之为艺术。 费疑舟在昏暗中点燃了第二根烟。 端详数秒后,他生出一个念头。 下一瞬,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冷透的蜂蜜水,泼在了画布上。顷刻之间,颜料被稀释,蓝色黄色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流淌,融合在了一起,像两具正在缠绵的人体…… 作完画,费疑舟来到水龙头前,拧开。 哗啦啦的水流冲下来。 他低头垂眸,面无表情地清洗沾在手上的颜料残污。洗完,又点了第三根烟。 坐回沙发上,费疑舟抽着烟静默半晌,忽然一弯唇,自嘲似的笑了。 不是疯了是什么。 分开才不到一个小时。 他看天空是她,看晚霞是她,看棋局是她,看那明黄欲滴的颜料,也是她。 他整副精神、思想,甚至他整个人,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在被她侵蚀侵占。 可她对他毫不设防。 居然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相信他的为人,相信他不是那种人。怪他太会克制伪装,还是怪她太天真纯粹? 第三支烟抽完,费疑舟将烟头扔进垃圾桶,拿出手机,给何建勤去了一个电话。 “先生,您吩咐。”何助理在电话里微笑。 “这几天我不用飞机。”费疑舟淡淡地说,“你做个安排,晚上亲自飞一趟兰夏,去办件事。” * 殷酥酥不知道费大公子是如何处理的那件事,不知道他动用了哪些人脉、做了哪些事,她只知道,要收拾那帮泼皮无赖地头蛇,于费疑舟而言,就如同拂去桌上的灰尘一样简单。 因为第二天下午,她就接到了张秀清女士打来的电话。 “蛋蛋我跟你说,真神了。”张秀清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地说:“那个高利贷公司的人前两天不是还颐指气使,非逼着我跟你爸掏钱吗?结果今天一大早,那边的老总居然亲自来了,态度好得不得了,说是底下的人之前不懂事,给我们添了麻烦,一个劲道歉赔不是,还买了老多东西给咱们呢!” 殷酥酥一听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没有多言,只是笑笑回道:“本来也是呀。冤有头债有主,五爸欠的钱没理由我们帮着还。” 张秀清感叹:“之前我还以为那个公司全是流氓,没一个好人。想不到,那个老总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还是个明事理的。” 殷酥酥正在准备录小红书视频,调整着支架随口附和:“嗯嗯。” 闲谈了几分钟,张秀清洗衣服去了,殷酥酥这边也开始干今天的工作。 晚上八点钟,她洗去身上做推广的磨砂膏,顺便冲了个澡,换身衣服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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