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圆抬起头,“嗯,下的可大了, 鹅毛大雪。雪能淹没脚脖子,第二天天放晴没一会滑了些, 可第三天又下。外面田地里, 壕沟里还都是雪白的。”上学的时候没办法,放假之后她几乎不出门, 路太难走了。 陆可为低头看自己脚脖子,云海市的雪连他鞋底都盖不住。 “那么大的雪,一定好玩,阿圆你堆雪人了吗,打雪仗了吗?” “期末考试那天下大雪了,整个操场下了厚厚一层雪。刚考完,我们班同学都冲到操场去打雪仗,我们一班和二班是同一个老师代课,三班和四班一个老师教课。然后一南一北,两个班级各自阵营打的不可开交。雪球捏的硬实,像两军打战一样,特别状况。” 陆可为眼里向往,急切的问,“你们班赢了吗?” “赢了,把三班和四班的人全打进教室,躲着不敢出来了。”想到那个时候画面,周方圆忍不住扬起嘴角跟着笑了。 段立东听周方圆说,脑子里也有画面感,唏嘘道:“我小时候,云海市也下过大雪的,那个时候也和同学在外面玩雪。” 陆可为小.嘴撅着。 “对了,你们小宋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那就一人再写一篇作文吧。就写和雪有关的,和你语文考试规格一样,不少于八百字。你们小宋老师的父亲可是大文豪,等你们作文写完,让他给你们批改。”段立东扭头,窗户外已经渐渐飘起白色的颗粒。 想到好友,要是他知道自己带了两个小孩过去,就让他看小学作文。估计得跳起来骂人。 “不写,见天的给增加作业。”陆可为不干。 段立东不管他,目光看向周方圆。 周方圆咧开嘴,痛快的答道:“我写。”她的作文水平,就连她的语文老师都概括,她脑子怕是一大半都被数学统治了,留给语文,尤其全方位自由发挥的作文,空地不大。 “阿圆。”陆可为怪叫一声抗议。 段立东趁机,“陆可为,你不写可以,但是我带阿圆出门你不能跟着。人阿圆有作文找人批改,你呢?大过年上门要压岁钱?可别丢我的人。” 陆可为吃瘪,周方圆和段立东都笑了。 “不是要看雪吗?外面下了,走,出门转转,看看雪才好下笔写。”段立东起身,带着两个人下楼去。 * 苗银玲住的小区上空飘着细碎雪花,这会下的急了,洋洋洒洒的落下来。 钟慧娴穿着一身铁锈红的棉服,头上带着一顶同色系的毛线帽子。走进楼道里,就开始拍打身上的雪沫子。 跺跺脚,这会冷得两腿直打哆嗦,把毛线帽子摘了,甩甩上面的积雪。整理下头发,又重新戴上毛线帽子。 昨天夜里,接到苗银玲打来的电话,说她可能要死了,头疼的厉害。 这两年来,苗银玲经常半夜三更的打电话过来,有时候絮絮叨叨的说些过往,有时候会嚎啕大哭,更多的时候,会身体不舒服打来电话。 钟慧娴每每半夜接到电话,都第一时间穿上衣服,打车急急赶过来照顾。一来,她们本来就有亲戚关系,二来,心里既有感激,也有愧疚。她两个两个儿子,最困难的时候要不是苗银玲接济,她怕是很难熬。钱的方面是一回事,另一个就是心底的愧疚。这祖孙三代变成这样,她是有罪的。 她也到了这个岁数,想着偿还一点是一点,她将来死后必定入地狱的。 来的次数多了,苗银玲家钥匙她就随身带上了。 布包里掏出钥匙,拧开门。 人刚进屋里,却没觉得一点暖和气。 “你来了?”苗银玲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钟慧娴换上棉拖鞋走进客厅,冷风呼呼的吹着,冷的浑身发抖。这才看到苗银玲靠着墙坐在窗户边。 窗户却是敞开的,窗根底下飘进来不少雪粒子。而苗银玲呢,脸色蜡白蜡白的,嘴唇更是绛紫色,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只在听到门口钥匙拧动的声音,头才微微转动,朝门口看一眼。 钟慧娴站在客厅里深呼吸一口气,急忙上去把窗户关上,“你说也不舒服,你什么时候坐这的,昨夜里又没睡觉?”记得夜里三四点接到的电话。 手搭在她头上,滚烫滚烫的,“头晕吗?你有点发烧。” 苗银玲虚弱的摇摇头,“不知道,脑袋整个发麻发胀,什么都感觉不到。” 钟慧娴把拽起来,她走路微瘸。看到她这样,眉头皱着,心头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元宵节那天出去,回来走路就不利索了。带她去医院却怎么都不愿意去,只说自己没事。 那天出来之后,人就不对劲了。知道是云海市作协为了悼念于蓝,办了读者会。肯定又触景伤情了。 把人搀扶到床上躺好,拿了温度计测量,想倒点热水却发现水壶空了,又去烧热水。 忙完过来看温度计,三十八度五。 热的这么厉害,苗银玲去安静的躺着,眼睛里一片死寂的看着天花板。一个人活的一点期望都没有,几乎和死了无异。 眼中酸涩,听到水烧开的哨声,起身倒水。 药箱子找出两粒发烧药,端着水杯放在床头,“等水温凉点在吃药。”回身看过去的时候,苗银玲眼窝里早已蓄满眼泪。 钟慧娴找了纸巾帮她擦拭,“银玲啊,你得想开点,你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路呢。”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角,脖颈里,苗银玲褐色眼珠滚动,嘴唇抖动,“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都不在了。” “你不能这么想,怎么就你一个人了,凌音凌晨不是你的外孙外孙女?他们不是你的骨血?于蓝不在,你不得帮着她看顾好?那样人家,岁数又不大,迟早要再婚的。”钟慧娴一心想着让苗银玲振作起来,恢复精气神,最好找点事做。而不是现在这样,干熬着,糟践自己。 苗银玲迟缓的摇摇头,闭着眼睛一脸哀伤,“疏远了,一年就逢年过节两通电话,讲不到三分钟就挂了。” 苗银玲伸出手拉住钟慧娴的手,“我问,想不想回来看看你们妈妈......”嗓音哽咽着,道不尽的哀伤,“钟姐啊,就我,就只有我还记挂着我的于蓝啊。他们妈妈才离开多久,为什么没回来祭拜。我太伤心了,那是他们妈妈啊。” 苗银玲哭的伤心至极,拽着钟慧娴都在颤抖。 “是孩子太小了,距离也远。他们家可能也不想孩子回来想起难过的事。等孩子大点,大点就都懂了。”钟慧娴以前看电视,外国孩子和父母关系都很淡薄,成年就立即搬出去。几年联系或者见一面。有的老人在家死了很久,才被发现。 想着于蓝俩孩子到了国外,怕是被教养的西化了。 “钟姐我的心啊,太疼了。于蓝去了两年,我就好像做了两年的噩梦,深陷里面怎么都出不了。在梦里于蓝总是对着我哭......她也在怨我吗?” 钟慧娴攥紧苗银玲的手,劝慰她,“不会,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于蓝。没人知道你的辛苦,我都知道,你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于蓝也知道的,她那么懂事善良,她知道你做的这些。她会原谅你的。” 苗银玲还是恸哭。 钟慧娴看着她哭,眼泪也跟着掉落,嘴巴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犹豫了,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老庄走了,于蓝也走了,他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怎么会这样啊。”苗银玲想不通,紧闭着眼睛十分痛苦。 钟慧娴倏地抓紧她的手,人猛吸一口气,“银玲啊,你...你有没有想过把周方圆接过来。”这个想法从于蓝去世,就酝酿在她脑海里了。 可那个时候苗银玲情绪崩溃,没办法提。可现在都过了两年,她看着苗银玲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个大房子里,空荡荡的,孤零零的。年龄也大了,身边也没有人。 那个孩子也是自己一个人,身边没有家人。虽然现在承认做错了,也弥补不了什么。但是起码能给那孩子稳定经济支撑。 听说东山市很穷,之前也说家里房子塌了,也没上过学什么的。 谁料,钟慧娴刚提及那个名字,苗银玲猛地瞪大眼睛,所有虚弱和哀伤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憎恨和厌恶。 “不许提那个小畜生的名字,我最恨的就是她,我恨不得她去死。没有她的出现,我的于蓝本该好好的。”暴戾的怒喊声充斥整个卧室,直挺挺的身板,喊完之后咣的砸到床上,呼呼喘着气。 眼中迸发着满满的怒火和恨意。 钟慧娴想要弥补,也在后悔和自责,她双手死死抓着苗银玲的手不放,“银玲啊,是我们错了,真的是我们错了。那孩子其实最无辜,也是最可怜的。”一想到曾经被装在麻袋里孩子,浑身上下被打的淤青充血,眼泪就哗哗往下落。 “别在固执了,也别在怨恨那孩子,是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她。”钟慧娴不停认错,年龄越大,回想起当时做的事,才发现错的厉害。 苗银玲五官扭曲,奋力挣扎开的双手,坐起身狠狠的推开钟慧娴,怒眉竖眼,撕心裂肺喊着,“我没有错,错在你的粗线大意,竟然让她找到云海市。我哪里错了,她没出现前一切都是好好的,所有灾难都是她出现之后。她就是灾星,恶魔,因为她开始,所有都变得不醒。老庄被气死了,于蓝也死了,这一切都因为她。” “苗银玲,你失心疯了,她那个时候还在于蓝肚子里,老庄的死都算在她头上?你说一切都是好好的?那我问你,于蓝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要吃西药,还要喝中药?你眼中一切都好好的都是假象。于蓝在你面前假装的,她知道如果她不好,你就不好。她逼着自己好,可实际她常年靠药撑着不是吗? 她按照你的想法生活,你说结婚生子,她听话的结婚生子。 她实际就只是为了你活着。 老庄的死,她心里不难受吗,身体那样破败不成样子,知道肚子孩子能留下,她那么开心。可我们欺骗她,趁她生产疲惫昏迷的时候,找个死胎骗了她。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这个,我就不该为了钱听你的。她多爱那个孩子,你比谁都清楚。银玲啊,真的是我们错了。 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叫活着吗?当初的于蓝的状态比你更差,你觉得她是活着吗? 那天下雨的晚上,我其实什么都没说,于蓝出国临走想来看看我。一切都是她自己猜到了。我忘不了她脸上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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