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黑发上拂动着一层浅浅的金,和她的笑容一样耀眼。 商时舟觉得自己心里始终空缺的那一隅, 终于在舒桥真切地存在于他眼中的时候, 被填满。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舒桥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换了中文:“干嘛老看我。” 商时舟却没有换回来, 依然是德语:“因为你好看。” 于是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舒桥的脸一下子红了。 甚至也不好意思再瞪商时舟一眼。 最后还是商时舟的表叔将话题拽了回来:“Eden, 真不需要我们帮忙?世贸组织里的熟人很多……” “如果被录用了, 再找他们帮忙给她多给几个好项目。”商时舟扬眉, 又看向舒桥:“你说呢?” 舒桥点头:“至少这扇门, 我想试试自己来敲开。” 大学之后, 舒桥的作息一直都不算很好,尤其是忙起来的时候, 昼夜颠倒,见过自己生活过的每个城市四点半的夜空。 商时舟自己时常失眠,但绝对不允许舒桥十一点半以后睡觉。 舒桥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十一点开始洗澡,甚至关了灯。 却不料商时舟居然半夜两点半来查岗,硬是抓住了舒桥挑灯夜战。 黑夜中,两人四目相对。 舒桥:“……” 那一天之后,商时舟就打着监督舒桥健康作息的幌子,正大光明地搬进了她的房间。 舒桥被迫早睡早起,七点半甚至还要跑步半小时的健康人生持续一周后,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甚至已经拥有了马甲线。 而商时舟也终于拥有了这些年来最正常的一段入眠时间。 甚至尝试了不用任何药物辅助。 舒桥是第二天发现商时舟床头柜上的药的。 上面密密麻麻是她看不懂的法语,但这不妨碍有些词的词根来源是拉丁语,以至于她模糊地领悟到了这些药物的作用。 她没有声张,将那些瓶瓶罐罐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当天晚上,舒桥主动提前上床,一脸乖巧地看向商时舟。 商时舟怀疑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舒桥拍了拍自己身边:“早睡早起身体好。” 那一夜,商时舟确实睡得极其安稳,中途也有半梦半醒过,直到很久以后,他也不知道,夜半时分,舒桥俯身在他额间落下的那个吻,是他在做梦,还是真实。 但他已经不是彼时那样了。 那些整夜整夜的失眠,天亮时分假寐片刻,梦境却翩跹,醒来后空落恍惚,一切梦中不过黄粱的时光,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 他俯身,拨开舒桥脸颊上散落的发,落下一吻:“早安。” 假期结束后,舒桥奔赴金融峰会,商时舟作为特邀嘉宾短暂现身,当夜便飞往洛杉矶。 等到金融峰会结束,舒桥回到康斯坦茨推开公寓大门的时候,新鲜的紫罗兰花叶已经插好,暖气开得很足,冰箱也已经被填满,就像是两人从未离开过。 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但商时舟的微信在舒桥的聊天列表里悄然变成了置顶。 舒桥上下学偶尔也会开那台粉色星空顶的劳斯莱斯。 某位她都快要忘记姓名的陈姓同学挨了打后,嘴巴确实闭紧了许多,但酸气到底乱飘,每每看到那抹显眼的粉色,表情都很扭曲。 而等到他听说舒桥已经比所有同期生都先修完了所有学分,只剩下毕业论文,且正在申请世贸组织万里挑一的实习岗,已经杀入第二轮面试的时候,陈姓同学看着自己刚刚收到的一门5.0的挂科成绩,突然觉得德国今年的冬日,比过往的任何一年都更要寒冷。 ——对他而言。 对于坐在劳斯莱斯里的舒桥来说,这一年的冬日,比所有过去,都更加明亮温暖。 笔试面试交错,她俯首于更广阔领域的浩瀚知识海洋之中,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高中蝉鸣的夏季。 跨年的那天,她久违地接到了舒远道的越洋电话。 “事情都解决了!”舒远道的声音里洋溢着喜悦:“爸爸和你保证,下一场恋爱绝对不会看走眼了!这次都是爸爸糊涂,被人联手设了局,还好小商借了两个律师给我。你这个朋友,真是不错!” 舒桥:“……” 舒桥沉默片刻:“你说谁?” 舒远道“咦”了一声:“他说是你高中学长,和你蛮熟的。他没和你说这件事吗?说起来……他叫商什么来着?老跟着律师们喊他小商总了,事情都解决了,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可得好好感谢人家一番。” 舒桥陷入沉默。 新的一年,舒远道同志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挂了电话后,她向商时舟道谢,又看了眼时间,他那里是深夜。 于是没有期待他回复。 但手机屏幕很快亮起。 商时舟:【只是兑现我的承诺而已。】 舒桥没反应过来,回了一个问号。 商时舟发了一张照片。 是莲花灯。 那一年,她在北江的燕归院长桥下俯身放了三盏莲花灯,而他在她走后,将满河捞起,只为寻找她的三个愿望。 她说,愿望被看见就不灵了。 他却说,没人看到的话,谁来实现她的愿望。 他看到了。 所以他来做她的圣诞老人,福禄寿星,阿拉神灯,厄尔庇斯,哆啦A梦。 他未能兑现所有,幸而还有机会弥补。 舒桥的眼眶突然湿润。 圣诞节那日,她没有带走外祖母给她看的那个铁盒。 但她拿走了其中几张机票。 这四年来,每一年,她的生日前夕,他都试图跨越山海,来到她的身边。 ——哪怕后来,这成了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却也依然执拗。 他会在二月二十日的机票背面写字。 每一年的这一日,年复一年。 【我的桥桥生日快乐。】 银钩铁画。 力透纸背。 【我要舒桥的所有愿望都美梦成真。】 彼时说那句一起过生日时,舒桥不过顺口。 却成了此后岁岁年年,他执拗的、不为任何人所知晓的赴约。 他的生日是四年一度的二月二十九,而他的所有愿望从此,都关于她。 舒桥蓦地想起了在康斯坦茨的街头重逢那日,他车上舒缓播放的那首法语歌。 [J\'aime quand tu joues dans le noir.] 我在黑暗中爱你。 他确实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在那些不知会不会有破晓的年岁中,沉默地爱着她。 舒桥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涩意,拨了电话过去:“你怎么还不睡?” 商时舟的声音带着点笑:“在等你谢我啊。感动吗?” 舒桥:“……” 原本是感动的。 但现在没了。 商时舟,真有你的。 两人的呼吸通过电波相连,舒桥倏而问道:“你现在还会失眠吗?” 商时舟早就知道她发现了,并不意外:“偶尔。” 舒桥看着窗外的夕阳,慢慢眨眼:“如果我现在说爱你,你会闭上眼吗?” 商时舟那边陷入了一片沉默。 又有了一阵窸窸窣窣,然后,他说:“本来都闭上了,现在又睁开了。” 舒桥大笑了起来。 “舒桥,真有你的。”他幽幽道:“这我他妈还怎么睡。” “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想起来怎么爱一个人了。”舒桥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将话筒凑近耳朵。 “因为那个人不是我。”商时舟倏而接口:“不是你不会爱了,是因为你想要去爱的人不是我。” 他说:“认命吧,舒桥,如果人的一生只能爱一个人,那你爱的人,注定是我。” 舒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手里的笔都转不动了:“……商时舟,你是真的很自恋。” 商时舟笑了起来,他本就寥寥的睡意荡然无存:“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片刻,他心绪涌动,看向窗外东京的夜色:“今晚的月色很美。” 月色很美。 我很爱你。 那一通越洋电话打了很久,舒桥临睡前,看到某个金融界小道消息的大群里,有人说,今日的金融峰会上,商大佬迟到了,但看起来心情极好,唇角带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难不成商氏又要有什么大动作。 舒桥笑了一声,截图发给商时舟。 片刻,商时舟幽幽回道:【商氏要有女主人了,你说这个动静大不大。】 舒桥:!! 她慢慢缩到被子里,用被子盖住自己的眼睛。 却还是没有掩盖住眉眼弯弯。 那段时间他们分明聚少离多,时差扑朔迷离,舒桥都来不及校准时间,商时舟就飞去了另外的地方。 她自己也奔波,面试笔试一轮轮地过,又要做毕业论文的调研,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转眼竟然已经到了二月。 商时舟终于回到德国,她却去了挪威出差,好说歹说才劝阻了商时舟想要飞来见她的行程。 “只是差一天而已。”她说:“你在康斯坦茨乖乖等我,我一大早就回来。” 商时舟答应地不情不愿。 她这样说,一边却在她生日的前一天登上了从挪威回瑞士的飞机,中途又遇见了因大雪带来的延误,等她从苏黎世开车回到康斯坦茨的时候,夜色已经濛濛,指针即将指向12点。 她停车在路边,路上行人寥寥,抬头去看时,公寓的灯亮着一盏,勾勒出一道正在工作的剪影。 ——他确实如约定那样,在这里等她。 二月的德国依然料峭风寒,舒桥哈了一口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模糊她的视线。 这一刻,她还记得那一年除夕夜,她一人在家,他让她看向窗外那一刻的惊喜。 只是这一次,由她向他奔来。 “商时舟。”她拨通电话:“看外面。” 窗边那道人影怔忡片刻,猛地起身,因为力度太大而将身后的椅子掀翻在地。他推开窗户,不可置信地探身看来。 舒桥双手聚拢在唇边,大声道:“商时舟——生日快乐——” 又说:“我也快乐——” 这是舒桥与商时舟分别了五年之后,她22岁和他26岁的生日。 商时舟用奶油写字的水平比之五年前进步不大,依然歪歪扭扭,甚至能看出这几年他连书写中文的机会都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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