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词委婉点出了她每次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前,都会有三到五秒的停顿。 虞笙给出理所当然般的解释:“人在思考合理措辞的时候,难免会在问答之间产生一小段空白时间差。” “也就是说,玛雅小姐,我可以将你这句话理解成你在尝试用最正确的答案来回复我给出的问题。” “我想是的,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她用了“请问”这种礼貌用词,实际上听不出多好的语气。 短短半小时里,她第二次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不是什么好现象。 “有时候,细思深究下的答案听上去会更妥当,但论真实性,它或许远远比不上潜意识下的反应。” 虞笙沉默数秒,“接下来的问题,我会尽量不通过你说的细思深究来给出回答。” “那真的太好了。” 特兰斯笑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虞笙照实回答,等到他们即将转入正题前,虞笙抢先问道:“特兰斯先生,你觉得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活,是一种愚蠢荒唐的处世观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特兰斯却像是料定她会提到这个话题,嘴角擒着了然于胸的笑意,他回道:“为喜欢、想要保护的人奋力活着,不是一种牺牲,也不是一种自我折磨,这其实也是一种追求幸福的方式,不过——这存在着一个前提。” 他的话锋急转直下,语调却依旧柔和,所以不会给人过于强烈的压迫感,“玛雅小姐,你对你想要保护的那个人,是否存在着过于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心。” 虞笙愣住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张熟悉的脸,有什么东西快要展露一角。 特兰斯缓慢说:“背负的愧疚太多,你的灵魂就会失去自由,至于短暂的遗忘,它不会帮助你得到任何形式的解脱。” 当时虞笙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去揣摩其中的深层意思,毕竟光体会它的表面含义就足够让她头晕目眩好一阵,缓过后,她看向特兰斯,笑意明朗:“说的是。” 她的黑眼珠很大,衬得眼白很少,和她顽劣的本性不同,外形上的优势总能让她轻而易举地营造出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和懵懂。 特兰斯当然知道她在装模作样,说白了,她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他没有点破,他的绅士风度和良好的职业操守也不允许他点破。 那次的谈话让虞笙感到愉悦,又分外不舒服,就像冰与火在体内横冲直撞,给她带来刺激快感的同时,她的心肺都被撞到生疼。 咨询结束,虞笙被特兰斯助手领着离开了房间,偶然间打眼到正在休息区等待的下一名咨询者,隔着磨砂玻璃,他的侧影分外单薄,也因这层屏障,她看不清他的脸,同样他也是。 那次之后,虞笙再也没去过特兰斯那里,第二天下午,她整理好放在柏林的所有行李,办了退学手续,在孟棠的陪同下回了国。 在德国那三年里发生的很多事,都被她扔进记忆高阁里,连同在离开前,特兰斯说过的那句“玛雅小姐,如果有一天你想找回记忆了,不妨去看看今年九月八号的《每日镜报》,我想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 察觉到她的走神,菲恩以为她是后悔了,于是勉强自己让这个吻戛然而止。 虞笙愣愣眨了下眼睛,问他怎么不继续了。 菲恩说:“我以为你不愿意了。” 他的大拇指缓慢摩挲着她的脸,“我有点难过。” “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想起了其他事。” 会在这种情形下想起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事,菲恩就没追问下去,松开了手,“还是有点难过。” “那你想怎么样呢?”虞笙难得好脾气了一回。 对于这个问题,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犹豫,“我想你主动吻我。” 虞笙默许了。 她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将唇送了上去。 提出要她吻他的人是他,不满足于被动接受这个吻的人还是他,两秒的停顿后,菲恩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拉过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际,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触碰,然后才含住,轻吮。 直到他松开,虞笙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 两个人的距离还是近,近到能感知到彼此呼吸节奏的一小部分重叠。 除此之外,菲恩还用胸膛感受到她体内的震颤。 “它在为我而跳吗?” 虞笙下意识想回“心脏要是不跳,人就死了”,一抬头对上他的眼,到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地变成了yes,“这一刻,它在为你而跳。” 也不算撒谎,怪他们的身体过于契合,直接导致了接吻的后遗症分外的强烈。 菲恩眉眼弯起。 虞笙多看了几秒,最喜欢的就是他懒散笑着的模样,不管看多少遍,都不会腻。 比起刚才缠绵的啄吻,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被衬得格外平淡,他们牵着手回到车上,偶尔闲聊几句,聊的话题比那次虞笙和特兰斯会面时谈到的还要无关痛痒。 半个小时后,车开进别墅区,今晚照旧只有虞笙一个人在。 在空空荡荡的客厅坐了会,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说最重要的一句话:向他提出复合。 要是没有这句话,菲恩可能会以为自己刚才索吻的行为只是在耍流氓。 经过一番权衡,虞笙拿起手机,正准备给菲恩发条消息说明情况,手机先进来赵萋萋的消息:【我听说林向瑜断了胳膊,还污蔑是你干的,今天下午还把她爸爸也找来了,你现在还好吗?】 虞笙:【好到不能再好。】 赵萋萋:【真的?还是在跟我开玩笑。】 虞笙:【比真金还真。】 虞笙:【放心,我明天还去新禾,林向瑜也不会再明目张胆地跟我对着干。】 赵萋萋信了大半:【那就好。】 隔了几分钟,她又发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之前问过你的,你为什么对这种事这么了解,你以前真的没有接过任何关于霸凌的委托吗?】 虞笙:【没有。】 赵萋萋:【那为什么?】 虞笙手指悬停了好一会:【我有一个朋友。】 【真实存在的朋友。】 【她在高中时,遭受了很严重的霸凌。】 【被人用一个“谁先和她说话谁就是下一个她”幼稚游戏孤立过。】 【被打过巴掌,被扒过衣服,被人用牙签戳过身体,也被人推下过池塘。】 【拿她开黄腔是常态,对她的身体评头论足,严重点,他们还会上手。】 赵萋萋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沉默了很久才回:【对不起。】 虞笙看着莫名想笑。 对不起什么呢? 戳中了她的伤心事? 可受到伤害的人不是她,这声“对不起”不该由她收下。 赵萋萋:【我没想到她经历的比姜醒还要多那么多。】 虞笙盯住看了好一会,切换成语音:【刚才那句话你撤回吧……她所承受的痛苦,不应该被人拿来做比较……攀比别人的痛苦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对话框里很快出现“对方撤回一条消息”的系统提示,虞笙没再和她聊下去,掐灭屏幕的前一秒,菲恩主动来找她。 【虞笙,你还想知道你丢手机那晚,我给你发的消息吗?】 发这条消息时,菲恩还站在她别墅门口的仿古灯下。 虞笙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当然。】 Finn:【我现在重新发你。】 不到十秒。 Finn:【虞笙,你最近过得还好吗?你离开后,汉堡的天气糟糕透了,它没有一天是晴朗的,这让我想起了你这次来柏林的前几天,我在电话里跟你说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带上一束星河去见你。 然而那几天,阴雨不断,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你会不会就这么回到中国。 好在最后我们还是见面了。 你还是和我记忆里的一样,生动又迷人,就像总在翩翩起舞的蝴蝶,这种感觉新奇又熟悉,让我再次无法抑制地迷恋上了你。 这也让我想起了一句话:Immer wenn ich dich sehe, verliebe ich mich erneut.(每次见你,我会重新爱上你一次) 即便我知道,爱上你,会是一件分外痛苦的事,我时刻能感受到体内的野兽在疯狂撕扯着我的血肉,我疼得冷汗涔涔,但我不能喊出声,那会吓跑你的。 上学时期,我最不喜欢的一句哲理就是:存在即为合理,就好像在告诉我,我经历的那些阴暗的罪恶本身,就是合理的,即便它们曾让我无比恐惧和恶心,即便它们差点彻底摧毁了我。 遇见你之后,我不再那么抗拒这句话,存在是合理的——你的存在是合理的,我们的相遇也是合理的,爱你更是合理的,一切都是合理的。 虞笙,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不去爱你了。 那么,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死在你手里,又或者为了你而死。】 - 菲恩回到住所,看见早半个小时回来的莱夫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喝那瓶上世纪四十年代产的黑皮诺。 莱夫循着动静,懒懒扫过去一眼:“你现在的心情看上去比开车把我抛在路边那会好太多了,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好事吗?” 菲恩侧目看过去,“你想知道?” 他的口吻里颇有种“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的傲慢。 莱夫忽然不想知道了,伸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另起话头:“刚才亲爱的婶婶在电话里问我今天的你看上去怎么样,我告诉她不好不差,她明显松了口气,请问你是做了什么让她神经紧绷的事情吗?” 菲恩脱外套的动作有了长达三秒的停滞,“特兰斯在我回国前,和我约了两场会面,但我只去了一次。” 莱夫诧异挑眉,“那次见面,他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吗?” 菲恩摇头说没有,“但他在交谈结束后,告诉了我下一次会面的安排。” “那是什么?” “他会通过催眠的方式,让我回到过去。” 菲恩撩起眼皮,碧海一般的眼眸里盛满了错乱复杂的情绪,“我说的过去,是十二岁那年,也或许更早,早到从我的家庭教师到来的那一刻。” 特兰斯以为过去这么久,得到情感体验的他已经做了好重塑自己的准备,事实上他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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