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被缩短到一半,白沐沐站在门口敲门,断断续续有电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白沐沐微微松了一口气,能看电视,问题应该就不大。 等了一会儿,陈相国给她开的门,见是她,身子僵硬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边喊她老师,边跑去关电视。 最后脸色涨红,嗫嗫道:“白老师,你怎么来了?我……我作业明天,不对,我作业马上就写。” 陈相国以为白沐沐是来抓他不写作业的,连忙摆正态度,又迅速翻出作业本,装腔作势地开始动笔。 白沐沐站在门口没进去,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堂屋里就陈相国一个人:“你家长呢?” 陈相国捏着铅笔的手一顿,抬起头,深色有些害怕,但又不敢不说:“我爷去三叔家喝酒去了,我奶在厨房剁猪草。” 白沐沐点点头:“你老老实实的写作业,老师找你奶说点儿事情。” 陈相国以为白沐沐要说的事情和他有关,放下笔,等白沐沐去了厨房后站在门口偷听。 可他忘记了现在是晚上,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地上会出现影子的。 刚探出一个头,白沐沐抓了个正着,回头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陈相国吐吐舌头,老老实实的回堂屋写作业。 陈相国的奶奶在白沐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老人放下手里的刀,把切好的猪草倒进锅里,才在水池里冲干净手:“白老师?你咋来了。” 白沐沐也不和老人绕圈子,直接进入主题:“晚上您孙女来学校找我,我不在,怕出什么事儿,所以过来问问。” 老人一听是有关陈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白老师问玲娃子啊,刚刚和我们吵了一架就跑了,没教育好,给老师添麻烦了。” 老人说的很轻巧,似乎根本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白沐沐疑惑问:“她是回来了吗?” 老人一下子问住了,于是朝门口大喊:“涛娃子,涛娃子!你姐回来了没?” 陈相国听见老人的声音,捏着铅笔从堂屋走出来,不敢对上白沐沐的视线:“我没看到她,应该没回来。” 两人都听到了陈相国的话,白沐沐松懈下来的精神又紧绷起来:“这么晚了都没回来,要不我们出去找找?毕竟孩子还没成年,又是青春期,出什么意外就不好。” “能出什么意外!晚一点儿她肯定会回来。”老人满不在乎道,她从筐里抓了一把猪草,放在木板上一刀挨一刀剁碎。 鼻尖是猪草苦涩的滋味,白沐沐看着老人被草浆染黄的手,一言不发往外走。 老人不肯去找陈玲,她不能不去找,不然总感觉无法安心。 钥匙插在电瓶车上,白沐沐戴上头盔,陈相国站在屋檐下咬着铅笔:“白老师,你是去找我姐吗?我和你一起去。” 说罢他跳下屋檐,就想往白沐沐的后座上爬,被白沐沐给制止了:“别想偷懒,回去写作业去,等老师把你姐找到,送回来的时候,要检查你作业做了多少。” 要问学生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大概检查作业能独领风骚,其次是被老师抓包。 陈相国两样都占了,所以不敢不听话。 院子边,竹竿架起的晾衣绳,陈玲洗干净的衣服正挂在上面随风飘动,白沐沐看了一眼,骑着车离开。 想想她最后看见陈玲的地方是河堤边,所以白沐沐打算先沿着河堤找找。 电动车停在路边,白沐沐边找边喊,又给祝莉和庞桂美打电话,想召集更多的人帮她一起寻。 祝莉不仅来了,来的还有她的父母和祝东稳,庞桂美也把李叔带来了。 七个人,两两一组,落单的祝东稳则一个人,四个方向,白沐沐和祝莉继续沿着河边找,祝东稳去上面的水库,庞桂美和李叔则去树林,祝莉的父母在街上。 分工明确后,白沐沐和祝莉打着手电,边走边喊:“陈玲,你在吗?陈玲?” 快走完整段河堤的三分之二,祝莉眼尖,手电打在远处河面上冒出的一个尖尖上,语气里带着恐惧:“……沐……白老师,你看那是土堆还是一个人?” 河的上游有个水库,如果水库不放水,整条河岁则很浅,最深的地方不过两米,可一旦水库开闸,水流则是汹涌,因此每每开闸的时间都在晚上。 白沐沐看着逐渐上涨的水位,心里很乱,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陈玲。 只是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束灯光照过去,河水的中央,陈玲今天穿着的裙子正漂在水面上,水在月光下很亮,像碎落的星光,白沐沐的心却很冷,很黑,很沉。 “陈玲,别犯傻,快回来,你马上就要去县一中念书了,舍得吗?初中那么繁重的学业你都坚持下来了,成绩还那么好,你是老师们的骄傲!” 河水中央的陈玲仿佛没听见一般,白沐沐继续说道:“老师知道你找过我,你别怕,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就给老师说,老师肯定会帮你解决……” “老师是你最信任的人,难道你连老师都不相信吗?” 几句话,白沐沐已经站到了水边,她忽然哭出了声,急红的眼眶看着上游水库开闸泄下来的水。 一个浪,瞬间淹过陈玲的头顶,她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如墨、冰冷的河水中。 正在给祝东稳打电话的祝莉心脏一跳,惊呼小心。 电话接不通,她连忙又给其他几人发了语音,左右看看,从芦苇丛里扯出几件破衣服。 白沐沐还在往河水中央走,企图能摸到陈玲,或是抓住她的裙摆,水渐渐的没过肩膀,急流冲击在白沐沐的身上,好几次差点儿撼动她没立稳的脚跟。 岸上祝莉急的不行,却没忘手头上的事情,她把衣服的一头接一头,绑成一根绳子,够长度了,她站在上方,一头绑着石块往白沐沐的跟前抛:“抓住!”
第136章 :一分一秒都觉得难熬…… 祝莉喊白沐沐抓住的时候,白沐沐也在河里摸到了陈玲的胳膊,来不及思考,白沐沐选择用两只手抓住陈玲,把她从水底往上扯。 很重,重的她耗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把陈玲从水里捞起来,一秒,水库放闸的水瞬间淹没过她的头顶。 她呛了一口河水,手臂失力,肺部的空气被水流挤压,白沐沐在河水里睁开眼,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祝莉的叫声,也离她越来越远。 水泡炸裂的咕嘟声,很轻,却让白沐沐回过神,她抬头,奋力抓住了祝莉抛过来的绳子。 在水里的身体渐渐失温,白沐沐能清晰感觉到手指在一点点僵硬,一块大的碎石从她的手臂上划过,来不及感受疼痛,渗出来的鲜血随水流走。 祝莉在岸上拉着那条绳子,两个人的体重,让她只是维持在原地就已经很艰难了。 咬着牙,汗水模糊她的眼睛,心中一直在祈求着其他人能够看到她发送的信息。 漫漫长夜,每一分一秒都觉得万分难熬,白沐沐一直拖着陈玲在水下行走,看似离河岸很近,但是其中的艰辛不为外人所知。 一拍又一拍的河水,冰冷而无情,在白沐沐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只手臂抓住了她:“把陈玲给我。” 水迷住了白沐沐的眼睛,她看不清来的是谁,左手抓着绳索不放,用身体顶住陈玲往前推。 阻力消失了,白沐沐手里的绳索也传来一股力道,她被拖行着往岸上爬。 月光下,白沐沐身体发抖,唇色发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坐在沙土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胸腔里撕裂的疼,只是一口呼吸,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沐...你...没事儿...?”白沐沐耳朵进了水,像是戴了一个隔音耳罩,她血丝密布的眼睛看到祝莉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休息的足有十分钟,心神渐渐回拢,白沐沐侧头,看着祝东稳给陈玲做心脏复苏。 祝东稳的身上也在滴水,用力地按压着陈玲的胸腹,一下一下,从他额头上滴落的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 “我来。”庞桂美站在祝东稳的旁边,接替他来给陈玲做心脏复苏。 没过一会儿,医生到了,抬着担架上了救护车,救护车上有除颤设备,这是陈玲最后的希望。 庞桂美和白沐沐跟车,两个人都很沉默,仿佛在看一场哑剧。 救护车还没开到卫生院,陈玲彻底的没有了生命体征,机器最后发出的提示音,像死亡收割前的预告。 她们在卫生院的门口等到陈玲的爷奶和弟弟,老头坐在台阶上,苦恼的揪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老太太则是抓住陈相国的肩膀,干瘦的手臂露出皮肤下的筋骨。 陈相国更是茫然,却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他抬不起头。 护士把担架推下车,陈玲的爷爷脚下踉跄,撑住一旁的水泥墙才站稳,脸上酒气上涌带来的红晕,在悲怆的夏日里,颇有几分嘲讽之意。 “玲娃子,爷带你回家。”老人浑浊的眼眶聚集着泪水,颤颤巍巍地走到担架上,抱起陈玲,放在他从家里推过来的板车上。 老太太推着陈相国走到板车跟前,她粗糙的掌心摸着已经冰凉的陈玲,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听见断断续续的玲娃子,玲娃子...... 陈相国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在老太太的身前乱拱,希望借此来逃避这种沉郁的环境,不安道:”奶,我们回去,回去好不好?”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可是陈相国被爷爷奶奶和姐姐保护的太好,并不如江水乡的其它同龄人那么懂事。 没有温柔的开导和劝诫,老头一巴掌拍在陈相国的背上:“你姐没有了,你都不晓得哭一下子!” 如果说陈相国一开始只是害怕,现在就是害怕加恐惧,以及挨打的疼,他哇的一声嚎啕着,瞪圆了眼睛看着老头。 车把上挂着一把手电,板车车轮往前滚动一圈,手电在地上打着的光圈就晃一晃,庞桂美让白沐沐先回去洗个澡,在河水里泡了那么久,就算是夏天也要防止生病。 白沐沐其实没什么心思,她的心到现在都无法平静下来,如潮水一般的后悔没过她得头顶,一浪接一浪,仿佛她还在冰冷的河水里。 如果她没有走到半路折返去喂猫,如果陈玲找她的时候,她在,这之后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她有太多次的机会可以拉住陈玲的,可就是这么的无奈,陈玲死了,一条生命被无情的河水终结。 白沐沐的眼睛干涩的疼,似乎是在水下睁眼的缘故,导致她现在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浓浓的后悔堵在胸腔里,想发泄出来,都变得万分艰难,白沐沐知道这不该怪她,可她没办法停止思考,一闭上眼就是陈玲在水里绝望无助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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