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到底在想什么?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我竟然毫无长进吗?如果能早一点儿看清这个烂人的本质,是不是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费这么多年了?
她心中懊恼万分,一直沉默。一旁的陆思麒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幽深,也很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陆思麒开口,对谢橘说:“那个人说的话,姐你别放在心上?”
谢橘低低地嗯了一声,向后靠在枕头上,眉心微微蹙起,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思麒深深地看着她,将她紧皱的眉头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失落。谢橘在这个时候看过来,陆思麒将目光垂下,再抬起时,刚刚的失落已经消失不见,唇角勾起,对谢橘说道:“刚刚那个人,姐姐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他了吧?”
谢橘嗯了一声,点头说道:“肯定不会见了,这次我也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思麒目光死死地看着谢橘:“他能干什么——他就是后悔了而已。”
“后悔?”谢橘失笑,想到余肖平,摇摇头说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后悔?依我看,他就是故意过来恶心我,不让我好过?”
“不是这样的。”陆思麒目光定在谢橘脸上,等谢橘看过来的时候,又快速地移开,他修长的手指交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说话的口气多了一丝他先前没有的忖度:“他就是后悔了。他又不是傻瓜,把姐姐这样的人放走了,放走的当时可能不觉得什么,可几个月过去,回想起当初,心里一定是后悔——”
谢橘笑着摇头,陆思麒的话虽然让她开心,不过她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如果没有钱,余肖平能摆脱自己这个“母夜叉”“母老虎”“女汉子”高兴还来不及,谈到后悔,那也是后悔失去了自己这个移动的钱柜,自己这个人对余肖平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
她自嘲地不语,情绪低沉,沉默无言。
陆思麒跟她一样沉默,眼睛不时地抬起,看着她,但每次要跟谢橘的目光相碰时,他又快速地躲开。
“你今晚不是说要在外面吃饭吗?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谢橘问。
“在学院里遇到了一个师兄,讲了一些事情,饭局我就没去。”他回答。
“什么事情?”谢橘奇怪地问,感觉他的口气有些不寻常,心中一动,总算从被余肖平影响的低落情绪中摆脱出来,看着陆思麒:“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他勾唇笑笑,目光抬起来,看着谢橘。他的眼睛很亮,脸上不是平素在谢橘面前的那副乖乖的表情,倔强的下颏弧度让他看上去更像是王曦陈旭媛嘴里的“麒神”,十分成熟稳重:“就是师兄说现在国家鼓励大学生创业,给了很多的贷款和政策优惠,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出去干?”
谢橘听说创业,眼前一亮:“你想吗?”
他嘴唇上翘,愣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我想试试。”
“所以你就没有去吃饭,跑回来告诉我这件事儿?”谢橘问。
陆思麒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嗯了一声,眼睛直视着谢橘:“我们学校可以给申请创业项目的学生办理两年的休学手续,另外政府还给了财税和现金补贴。我跟师兄两个人,可能还要加上另外几个师兄,打算做一个小型的技术服务公司,ONLINE TO OFFLINE的形式,出一个软体,以大学城和软件园为中心做起来,先试试看。”
“创业没有那么容易,休学创业更是风险极大,很可能得不偿失。而且——你不去美国读研究生了吗?”谢橘问。
陆思麒沉默着,他乌黑的眼睛看着谢橘,仿佛满腹的话在跟她诉说,但是细看,那倾诉一般的神情又很快消失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棱角分明的嘴唇对谢橘笑了一下,轻声道:“没关系,几位师兄都很有想法,大三的下学期本来就课不多,我可以不办理休学,一边儿读书一边儿创业。就是陈老师那边儿的实验室我没有时间去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谢橘伸出手来,握住他放在自己床边的手,声音诚挚地问。
陆思麒眼睛定在谢橘的脸上,良久他摇摇头说:“姐姐你保养好身体,赶紧健健康康地从医院里出院,就是帮我了。”
谢橘停了,莞尔一笑:“这叫什么帮?我住院哪里麻烦你了?”
“不是麻烦——”他回答,手指向上,轻轻扣住谢橘的手指,很轻微的一个碰触,跟以往他不管不顾地将谢橘的手死死地攥住,无论谢橘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手的那种碰触完全不同,发乎情止乎礼地碰了一下谢橘的手指,然后迅速分开,对谢橘说:“是我不喜欢医院。我总觉得我身边的人,似乎都跟医院有关系,我爸,我妈,我妹妹,从前年开始就不停地进出医院,现在还加上了姐姐。我想你离这种地方远一点儿,这样我才觉得你健康安全。”
谢橘笑了一下,她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可我健康没有用,要肚子里的小家伙健康才行啊?”
陆思麒目光也跟着到了谢橘隆起的肚子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问谢橘:“还有多久他/她才会出生?”
“剩两个月了,八周。”谢橘说。
陆思麒嗯了一声,他沉默地看着谢橘的肚子,隔了一会儿,将手放在她隆起的肚皮上,轻轻地抚摩。这还是谢橘怀孕之后,陆思麒第一次如此亲密主动地贴近谢橘肚子里的孩子,让谢橘有些惊讶。她看着陆思麒,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问:“怎么了?”
“以前——”陆思麒低声答,手依然放在谢橘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我对怀孕和养育小孩儿毫无概念,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她是怎么产生的,怎么在你身体里变大的,不知道原因,也不关心原因,可这会儿,我好像有些好奇了。”
谢橘哑然失笑,挑眉看着眼前还是个大男孩儿的陆思麒,心想怎么突然好奇这个了?
“如果是个女孩儿,长得会跟姐姐一模一样吧?”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谢橘,唇角带着一抹微笑:“像姐姐一样聪明又漂亮?”
谢橘被他这句话说的心中欣喜,心想陆思麒现在怎么这么会说话,他出口的每句话都是自己最想听的!她刚刚被余肖平弄得阴霾的心情晴朗了一些,抬手摸着自己肿得像个馒头一样的脸,一边儿有些高兴,一边儿又想着陆思麒跟以往相比有些不太一样了?
她注目看着他,见他唇角的笑容慢慢消失,看着自己小腹的眼睛有些幽深,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是他家的人又来烦他了?
是担心创业的事情吗?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陆思麒那天再没有说话,晚饭之后,他照常读书,在病房里读书到深夜。他相对以前明显要忙碌许多,以前一天也没有铃声的手机,开始不停地响起。
他频繁外出,甚至来陪护的李美和探望女儿的谢亚勇,都发觉了小女婿的反常。
“小陆在忙什么?”李美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女儿,看着背着背包匆匆出门的陆思麒,纳闷地问。
“跟师兄在创业,比以前忙了。”谢橘回答,接过妈妈的苹果,轻轻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地慢慢嚼着。
“创业艰难,他要兼顾学业,还要忙着跑业务,那是要比以前忙。”谢亚勇点头说道,对小女婿自己创业的勇气颇为赞赏,同时也有些遗憾,总觉得自己身边还需要人帮忙呢,小女婿现成的江山看都不看一眼,偏要徒手去打江山,让惜才的谢亚勇有些遗憾,“你支持一下他,别让他太辛苦了,该打招呼的地方,帮他想到前头,合同和协议上有不懂的,公司里有专业的人可以帮忙,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您觉得他会找我们帮忙吗?”谢橘艰难地咽进苹果,对父亲说。
谢亚勇想了想,摇了摇头,又赞又叹地说:“这个小陆确实是个好样的,将来必成大器!”
李美不乐意地白了一眼老公:“好样的有什么用?我看最近他在橘子身上都不用心了,都这个月份了,随时可能生产,他天天往外面跑,一点儿都不关心我的女儿,成大器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不然他一个大小伙子,天天守着老婆孩子吗?那成什么话?”谢亚勇答,帮自己的得意快婿辩护。
“你可别忘了,那个小陆可比橘子年轻七岁,长得又那个模样,将来真让他把事业做大了,做成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李美不高兴地嘟哝,她护女狂魔,接纳陆思麒百分百是因为谢橘,对最近小女婿的怠慢颇有抱怨。
谢橘的苹果僵在半空中,她扫了一眼母亲,眉头微微皱起来:“妈——”
“我知道,我知道。”李美有些烦地制止女儿,叹气地说:“就是随口说说,你别放在心上,你心情好就行了,我们家养几个孙子孙女都养得起,有没有女婿又有什么要紧?”
谢橘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您倒是想得开?”她声音略有些苦涩,唇角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李美长长地唉了一声,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你也别心烦,凡事有我跟你爸呢!我就是看他刚才进来不到两分钟,就接到电话急匆匆跑了的样子,有点儿意见。老实讲,这小陆应该算是我们家招来的女婿了吧?虽然我并不计较这些小事儿,但是也要看他表现,表现好,再掏个几百万养他们那一家人,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是现在这个不着家的样子,看见橘子天天躺在病床上,却白天黑夜在外面忙碌的男人,我就是不满,当年你爸和我也创业,也不是没有忙过,我怀你的时候,正好赶上惠盈要被肉联三厂并吞,你爸没日没夜地担心半辈子的心血被人霸占,可就算那时候,他每天下了班一样守着我,哪里跟这个小陆一样了?现在你们爷俩没意见,我这个丈母娘可有意见!惹急了,以前橘子给的那两百来万,我……”
李美这话说到这里,被谢亚勇用力地咳嗽一声,不由得止住。
谢家一家三口齐齐向门口看过去,看见刚才出门的陆思麒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折返回来,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谢家三口人。
谢亚勇有些尴尬地招呼他道:“小陆——你怎么回来了?”
陆思麒脸色通红,他是个没怎么进入社会的大学生,家里没有出事儿的时候,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学校读书,出事儿了也忙于照顾一家人,并没有真正进入过社会。以前的他,绝不圆滑,行事也绝不老辣,只在关系到谢橘的时候,才愿意多花一点儿心思。
因为回来取电脑而顺耳听见的李美的话,仿佛一把尖刀一样刺在他的心口,血淋淋地,所有他跟谢橘关系中,因为谢橘的优雅与得体而被掩盖的丑陋事实,都赤/裸裸地被李美的几句话掀开了,还是连着皮肉掀开的,嘶啦啦地,扯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流了满地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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