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聂照打探的那般,徐姚两口子是实诚老实人,但过于老实了,因为聂照托付的缘故,姜月虽名义上是他们的女儿,实际上他们恨不得跪着,把人当祖宗一样侍奉。 姜月刚进家门,想到自己一波三折的人生,又被聂照赶出来了,止不住掉眼泪,两个人以为自己做得不好,便诚惶诚恐,脸色煞白地向她磕头。 两个长辈向自己磕头,姜月哪儿能承受,她不知道怎么办好,就跪下,和他们两口子对着磕头,见此,那老两口磕头更猛烈了。 还是姜月先受不住,又磕没两下,眼睛一闭,人就直挺挺栽倒下去。 两口子更慌了,又是找大夫又是抓药的。 大夫说她身上症结不少,多是心上来的,气机郁滞,情志不畅;肝火上逆,头痛眼赤;火邪内盛,毒邪外发,又加之降温受风寒,病情来势汹汹,但机体孱弱,血液亏损,不能轻易下药,还是舒心为上。 姚金娣给姜月擦拭身体,姜月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咳嗽,眼睛通红,迷迷糊糊哭着跟她说:“阿婆,身上疼。” 姚金娣心疼得直掉眼泪,姜月又哭诉:“阿婆,奴奴夫家赶奴出来了,奴奴要被毒死了。”她还想着吃毒草那事儿。 虽不是亲生骨肉,但她瘦瘦巴巴被虐待的可怜模样,一哭,对方心肉都跟被剜下来一样,姚金娣痛哭着跑去找丈夫:“郎君,求求聂大人,把人接回去吧,我可怜的孩子。” 徐大郎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听到里面孩子的哭声,幽幽叹了几口气,扇着面前的药炉道:“那我去求求他,月娘到底是跟咱家没缘分。” —— 姜月未出现过还好,她这一走,便显得院子里空荡荡少些什么了,聂照只得把这种感觉归咎于姜月把院子里的草都吃了,才显得空旷,改日长起来便好了。 他去厨房里拿碗打水喝,瞧着那碗都被擦洗干净,灶台焕然一新,地面也一尘不染,不由得失神。 她果然都收拾干净了,三天没吃饭,瘦成那个样子,竟然还有力气收拾屋子,像个受气包似的,那两口子原本就老实,由他们带着,怕不是更会绵软好欺? 他还在琢磨领养人是否找得合适,“咚咚咚……”细微的敲门声唤回他的思绪。 他将碗放下,慢吞吞地去开门,徐大郎顶着一头热汗,左脚倒右脚,搓着手,一副谨小慎微又有难言之隐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聂照你真狗啊,掉地上的给你老婆吃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换完的牙了,但是百度说6-12换牙,那听百度的)
第6章 第 6 章 ◎三哥,吃饭◎ 一见徐大郎,聂照眉心不由得跳了跳,预感有些不好。 徐大郎欲语泪先流,老泪横纵地向他跪下来:“大人,草民有负您所托啊。” 聂照喉结上下滚动,问:“怎么了?” 他心里闪过了无数可能,上吊了?投河了?撞墙了?这都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月娘病了。” 徐大郎说完,聂照竟然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乍听此言,徐大郎一噎,什么叫没死就好? “月娘病得十分重,大夫说人很不好,她病中觉得是您不要她了,心下郁结,若是再留在我们那里,恐怕真是要死了,请您看在她小小年纪的份儿上,还是……” 话未说完,聂照已经先行而去。 徐大郎不解,呆愣在原地。 聂照回身,一把抓过他的衣襟带向前:“带路。” “啊?”徐大郎还是呆呆的。 “去你家。”聂照心想自己的猜测不错,这户人家老实是老实,就是人也太呆板些,姜月就是未病,也不能留在这个家里了,免得养得像只傻兔子。 “哦哦。”徐大郎一拍脑袋,连忙躬身走在前头。 还未进院子就闻得一股子汤药味,因有病人,门窗关得密不透风,聂照错开门,打了竹席帘子进去,那股药味便更呛人了,像是要把人都浸在里头,姚金娣正端着药碗,小勺小勺往榻上人嘴里喂药。 姚金娣见他来了,起身行礼,擦擦眼泪,错开身腾出地方,轻唤姜月:“月娘,聂大人来了。” 姜月没动静,脸烧得通红,聂照皱眉,手背贴在她额头上,果然滚烫得像火炉似的。 “大人,大夫说这药得六碗水煎成三碗,一日分六次服下,可是月娘不张嘴,一次药都喂不下去。”姚金娣为难地说。 “把嘴掰开,直接灌进去。”聂照抬眉,示意她。 姚金娣期期艾艾:“万一掰坏了怎么办?我们都是粗人,下手没轻……哎!”她看着聂照的动作忍不住叫出声。 聂照已经捏着姜月的两颊,把嘴掰开了,伸手接过她的药碗,直接把药灌进去:“掰坏了就再接上,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月是硬生生被呛醒的,她宛如一个沉浮在深水里的人,硬生生被薅上岸,五官乍一灌进新鲜空气,浑身都跟着打颤,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瞧见的是聂照美如冠玉的俊俏面容,阳光沿着他弧线流畅的脸颊倾泻,将纤长的睫毛打上层金光。 破碎、静谧、美丽,且不真实。 聂照半碗药灌下去,见人醒了,忍不住一笑,“咚”一声把还在发愣的姜月重新扔回床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看得姚金娣哎呦惨叫。 姜月疼得倒吸凉气,小声喊他:“三哥。” 她感动极了,没想到聂照竟然会来看她,还以为他把自己扔掉之后,再也不想见她了。 “三哥,你,你让奴,让我回去吧,被夫家送,送走的女子,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她扬起笑脸,用怯懦的语气哀求聂照,她的脸被姚金娣用温水擦干净了,还是蜡黄泛青,一看就不健康。 她太过执拗,这种执拗像三更定时敲响的梆子,一分不差地发出三声闷响,这三声闷响没有一声是它自主的,甘愿的发出的,它该响,即便响动时要忍受疼痛,但所有人都说这是它应受的,梆子自己也这么觉得。 姜月被定型了,一门心思的只知道夫家,离了夫家便不能活,心态转变不过来,就算送到皇宫里锦衣玉食,不安也能要把她耗死。 聂照思及此处,无奈地叹出口气:“既然如此,先跟我回去吧。” 罢了,谁让自己自梦到除风他们,便见不得姜月死呢。 姜月不敢拖沓,生怕晚一息行动,聂照就会反悔,连忙撑着身体要下床:“我,不,奴奴奴,好了。” “奴奴奴什么奴,养好病再说。”聂照摁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回床上。 “奴,奴奴奴,奴真的好了。”姜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挣扎着还要起身。 姚金娣也哀求地看向聂照:“大人,您看月娘一见您就醒了,还有精神了,可见大夫说她是心病是真的,现在中午,日头大,让大郎赶着牛车把她送回去吧,她在这儿待着也不安生,养不好病。” “是是是。”姜月忙不迭点头。 一老一少唱和着,姜月今日是铁了心,爬也要爬回去。 聂照头痛,自打见了姜月后,头痛的次数与日俱增,混吃等死的平静生活完全被姜月打乱了。 他从榻上抓起个薄毯,把姜月胡乱地裹成条状,一把甩到肩上,扛着出门了:“走走走,行了吧,我现在就带你走。” 姜月在他肩膀上被颠得快要吐了,捂着嘴忍下,她觉得这样不太和规矩,三哥是她丈夫的兄长,被他扛着是不是算不守妇道? 但这话,她还是审时度势地咽了回去,比起不守妇道,她更怕被夫家抛弃。 走了一阵儿,姜月虽依旧晕乎乎的,但多少适应了,她抓着毯子,细声细气地喊他 “三哥。” “做什么?” “三哥,你,你会不会,再,再把奴送人?” “你要是再一口一个奴,我现在就把你扔大街上。” “三,三哥,那我,我听话,别,别扔我。” 聂照不由得勾唇笑了笑,还挺从善如流:“看你表现。” “奴,不,我肯定!”姜月发誓。 过了没多一会儿,她忍不住又说话了。 “三哥,聂,聂昧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他比你,还,还好吗?”姜月病中伤春悲秋,想起自己那个英年早逝的未婚夫,心生悲痛,不由得问。 聂照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长得好看,一表人才。” “多,多好看?” “和我一样好看。” 姜月傻笑两声:“那,那真的好看。” “这是自然,我的长相,活着惊艳世人,即便死了千八百年,后人挖出来,也要竖起拇指感叹,好完美的头骨,好完美的牙齿,好完美的眼窝骨,好完美的肩胛骨。”聂照十句话里八句都不走心,他说过便抛之脑后,人人都知道是戏言。 姜月却支起头,见到聂照圆润饱满的后脑勺,拍手为他鼓掌,说:“三哥,你,你说得对。” 聂照嗤笑,怎么说什么都信。 “三,三哥。”姜月安静没多一会儿,小心翼翼再次开口。 “你话怎么这么多?就不能一次说完?” “……没事了。” 聂照把姜月安置下来后,为姜月看诊的大夫便巴巴主动跑来了,比起给徐姚两夫妻漫天要价,他不仅不要钱,还是一日三次叫妻子把药煎好了送来的。 姜月住在聂照的家里,心里算是安稳了,虽然他自那日带她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见人影,但她一日六次按时喝着药,不到两天人就痊愈了。 她好了之后,勤快地把家中重新打扫一遍,就连墙缝儿里的土都抠仔细,抠干净,还翻出一袋发霉的面,以及灶台上不知道治什么病的药渣。 原本依照灿州规矩,年及十三岁,姜月就要开始近庖厨,以便煮羹烧饭,更好地侍奉公婆丈夫,但她还没开始学,就被扔到逐城了,现在连怎么生火怎么烧水都不会。 聂照走的时候没给她留下干粮,姜月饿得受不了,用井水冲了点面,搅拌成糊糊,加了点受潮的盐,也吃得津津有味。 面是细面,从她离开家后,就再也没吃过,虽然发霉了,她还是觉得味道很好,有一股小麦的香气。 又过了三天,那袋细面即将见底儿,姜月都舍不得吃的时候,聂照回来了。 他一身狼狈,雪白的衣裳染着脏污发黑的血,短剑的凹槽里都是凝固的血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房内点着灯,姜月匆匆推开卧房门,喊:“三哥”,不由得一愣,才想起他把姜月自己撂在家里五天,没饿死真是谢天谢地。 养孩子,果然是天下第一麻烦事。 “三哥,你回来了?你,你饿不饿,我,我给你弄,弄点吃的。”姜月猜聂照又去杀人了,她不敢问,悄悄把目光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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