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并未照做,相反,他关上门,靠在衣柜上,笑着道:“我裤子太长,你穿上拖地呢?T恤长度就够了。” 他总是把严肃的话也说得不大认真的样子,盛笳拿不定注意他是否揣了坏心思,她瞪着他嘴角的笑,不想过多争辩,拿着他的T恤,转头便去了浴室。 关上浴室门,与镜子里的自己相视。 盛笳才意识到她的脸好像热得厉害。 她敏感细腻,便会将许多事情赋予别样的意义。 比如穿上裴铎的衣服当成睡衣度过一夜。 且是他高中时候的。 盛笳想起高中时曾经有女生分享与裴铎擦肩而过后的感受,说他的身上带着香气。旁人问她是什么香,女生认真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浪漫又飘渺的答案。 ——是雨后凉风吹过操场的清新。 他们笑着不解,但在盛笳听来,那是一种有着具象的味道。 是过去了,就永远只会存在于记忆中触不可及的青春。 哪怕或许在别人看来,盛笳的少女时代是暗淡无光的,但她始终怀念那段日子。甚至她确信,那是一段她内心充盈,精神世界丰富的时光,她那时有深深喜欢的人,偶尔能在校园里偶遇他,心中雀跃,按照自己的节奏默默追逐他的脚步,更重要的是,她尚有理想,并深以为自己会在步入大学后,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盛笳不是没有扪心自问过,她这么多年始终对裴铎念念不忘,到底是对他挂上了青春的滤镜,还是真的心动难抑。但当她真正见过他工作学习时的模样,又或因他偶尔逗弄自己的风流倜傥,盛笳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爱他的。 甚至每一天都在更爱他。 盛笳在浴室中墨迹了很久,镜子上被水雾遮住,看不见面孔,手掌在镜面铺过,留下一串水珠后,她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穿着裴铎的T恤。 他说得没错,衣服确实够长,遮住了差不多一半的大腿。但当走起来,盛笳依旧清晰地感觉到风在腿缝见抚过。 她羞涩又扭捏,在对上裴铎的视线后,全然变成了寄人篱下的愤怒。 ——他到底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条裤子? 裴铎的目光很快移开,脸上的笑容也收起,挑眉问她,“你终于沐浴焚香结束了?” 盛笳并不理会他嘲弄自己速度太慢,坐在床榻上,掀起一边被子,把自己的下半|身子裹进去,回答道:“结束了。” 裴铎很快出来,也换上了衣服。 盛笳抬眼扫视,忽然发现自己和他身上这件T恤好像一摸一样,不过在他身上那件,也似乎不是完全的合身。 她不由得问:“你同一个衣服买了两件?” “嗯。”裴铎低头看自己的T恤,“你穿的那条大一号。我这条好像是高一买的吧,后来长高了几厘米,又买了一条大的。”顿了顿,他也坐下来,半真半假地继续道:“我这个人就是专情,哪怕对衣服也是一样。” 盛笳轻嗤。 她想,真的专情的人才不会把这两个字放在嘴边,倒是薄情的人会。 她看着身旁十厘米外裴铎的手,忽然小声问:“只有一床被子吗?” 裴铎转身看她,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对,只有一床,而且这其实是个单人床,只有一米五,所以今晚你得屈尊跟我挤一挤了。实在不愿意,我倒是可以给你找俩绳子,你干脆挂墙上睡算了。” 盛笳把身子背对着他,“真瘆人,要挂你挂。” 她声音不大,但裴铎还是听见了,他笑了笑,将被子另一边掀开,“你靠门,你关灯。” 盛笳坐在床上半晌没动,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里没有精华,对吧?” “什么?” “护肤品什么的,都在家里呢……” 裴铎随意靠在床头,扫视着她白净的脸庞,看不出来这还有什么可护肤的必要,不过他倒是没有讽刺她,只是挑着唇角问:“有护手霜,你要吗?” “……” “而且大概率过期了。” 他又补充道。 盛笳心里骂他讨厌,嘴上问:“你还用灯吗?不用我关了。” 裴铎将手机放在床头柜,“关吧。” 一开始,他们的双目都没法立刻适应黑暗。 听觉变得异常敏锐,盛笳轻轻躺回床上,裴铎微微翻身,她清楚地听到了床垫挤压的声音。 在她的心里,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共枕。 前两次太过混乱和糊涂,她都是在深深的疲惫中沉睡去,算不得。 几分钟过去,盛笳渐渐能视物。 她稍一侧身,便看到了距离自己很近的裴铎。 他尚未睡着,睁开双眼,扭头看她,然后问:“睡不着?” 盛笳撒了谎,“不是。” 裴铎不再吭声。 他重新闭上眼睛,盛笳却是真的睡不着。 她的矜持让她变得忽然忐忑,开始认真回忆起前二十多年来是否有人说过自己睡相不雅,或是会磨牙等奇怪声音。 ……好像都没有。 倒是曾经盛语在高铁结束的那站并未叫醒她,由着一个靠窗不耐烦的陌生男人拍打她的肩膀,当时盛笳惊醒尴尬起身,垂头听到旁边姐姐顽劣地笑起来,“妹妹,你睡觉声音好轻呀,好像没气了一样。” 那时候盛笳暗自气恼,今夜反倒略微感谢盛语的那句话,至少让她知道自己睡觉还算老实,不至于在裴铎面前丢了人。 裴铎很快入眠。在黑暗中,盛笳看着他的胸口一起一伏。 他的呼吸声并不重,却好似每一次都敲击在盛笳的心上。她的睡意渐渐全无,无意识地跟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数数。 直到一千多,她乱了节拍。 盛笳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如此重复许多次,盛笳终于感到困倦,她的右耳紧紧贴着柔软的枕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点睡着的,只记得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四点十六分。 再睁开眼睛时,身侧已经无人。 她坐起来,下意识寻找裴铎的身影。 他不在房间,盛笳仔细听,好像楼下有人走动和说话。 盛笳连忙点开手机屏幕,已经快要九点半了。 她正要下床,卧室门被打开。 裴铎脚步顿了一下,走进来,关上门,“醒了?” “嗯……阿嚏!”盛笳抖了一下,光着的双脚刚刚踩在拖鞋上又立刻缩回被子中,她抬起头,低声道:“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叫了,你没醒。” 盛笳脸有些红,想起中学时班主任总骂最后一排的男生“成天睡得像个死猪”,她又问:“真的?” “假的。”裴铎随意地回答,侧身对着她,单手从领子处提起自己身上的T恤,脱掉,然后换掉刚刚烘干的衬衣。 盛笳赶忙挪开眼,不看他绷紧着的肌肉。 裴铎换好衣服,看着若有所思的盛笳,“起晚了就起晚了呗,没人催你。” 盛笳知道没人怪她睡懒觉,她只是不愿在秦家的第一个春节就睡到日上三竿,她不甘心,接着问:“还有人没起床吗?” 裴铎低头琢磨了一下,笑着答:“有啊——秦瑞瑞。” “……” 盛笳下楼时已经接近十点。 秦斯正在给瑞瑞剥橘子,抬头笑问:“笳笳,睡得还不错吧?” 她也就睡了五个小时,但还是点头,“挺好的。” * 回家后的那个下午,盛笳发起了低烧。 她躺在客卧里,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又冷又热。 裴铎敲了敲她房间的门,端来一杯热水,又拿出体温计对着她的脑门按下测试健,“37度6,后悔看兔子窝了没?” 盛笳难受得晕晕乎乎,只露出下巴之上,双目异常明亮,她瞪着裴铎,脱口而出,“谁让你不给我一条裤子穿的?” 裴铎听罢乐了,甚至毫无人性地在病人床前大笑,随后又假模假式地垂眸正色道:“我看你只穿T恤,穿得挺高兴的。” 盛笳又羞又恼,伸出一条腿来踢他。 裴铎的大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 在他弯腰捉住她的脚踝的那一刻,两人都略微愣了一瞬。 盛笳一向对于二人的每一个肌肤相触都有反应,何况此刻体温有差。 她看着裴铎,却不知他为何忽然也沉默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把她的腿塞回被中,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睡觉吧,晚上吃饭时再起来。” 裴铎关上盛笳的屋门。 他摩挲了一下右手指尖。 想起昨晚凌晨五点多时他口渴起床,看见盛笳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白嫩嫩的双腿像是映上了月色。 他没有告诉她,他当时在床边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她因为冷意轻轻地缩起来的时候,方才俯身为她盖好被子。 ——也像刚才那样,单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第30章 球场 直到春节的末尾, 盛笳的病才痊愈。 最后一天,她和裴铎正巧都不用上班,裴铎准备出门前, 忽然问她:“我去打网球,你去吗?” 盛笳从书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尽力掩饰后的欣喜, “……还有女生也去吗?” “Amora还在国内。” 盛笳不再犹豫, 把书签夹进书册, 道:“那你等等我。” 她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运动装出来,简单的黑白色, 头上戴着米白色的棒球帽, 几乎不施粉黛, 看上去像个刚刚高考结束的学生。 利落又干净。 裴铎没有见过她这幅打扮,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到她低头穿好羽绒服,见他还看着自己。 盛笳有些害羞, 色厉内荏地先发制人, “你看我干什么?” 裴铎拎起球包, 笑了笑, 拍拍她的帽檐, 风轻云淡地回答,“你好看。” 说罢他转身推开门。 留下盛笳一人在后面心跳乱了拍。 * 裴铎常去的球场在市中心, 租金很高, 因此来的都是个中高手。 盛笳怯场, 坐在一旁不停地喝水。 裴铎好像不怎么怕冷,换上条差不多到膝盖的宽大短裤出来。盛笳某天在家里看见了他去年的体检报告, 身高一米八八,腿也比别人长出一大截, 肌肉分布得恰好,显得双腿很有力量感。 盛笳坐在不远不近的拐角,这样目光可以肆意地追随。 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候的篮球场。 恍如隔世般身临其境,盛笳忽地矫情起来,恨不得泪光盈盈。 她始终安静,打了两局之后,霍廉凑到网前跟裴铎道:“哎,你老婆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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