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没上救护车,以后应该也不会出现了。 黄荆长舒一口气,然后倚在车座上,刚碰上靠背,就“嘶”了一下。 五班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性,她听见黄荆抽痛,连忙问她怎么了。 黄荆说后背和脑袋疼,那老师就搓热了手掌轻轻按上去,问她是不是这里、是不是那里。 问了半天,那老师才下定论。 “你也是撞到了,有点擦伤,我等下买点药帮你擦擦。” 黄荆没忍住,又憋出眼泪。 她其实是不爱哭的人,但今天实在动魄惊心,现在又感受到陌生老师的好意,泪意纷涌而至。 “没事没事,吓坏了吧,不怕……”老师顺着她的头发哄道。 “老师,我怎么称呼您呢?”她问。 “我叫舒酉希,舒心的舒,酉是生肖里的那个酉,希是希望的希。” “谢谢舒老师。” “没事,安心,别怕。”舒老师挨近她,安慰她。 忽然,舒老师的手机叮叮咚咚一阵响,她点开工作群,看到一个视频,下面议论纷纷,她点开视频。 视频的画面拍的是某个教室,一群人,画面中心是一个男生掐住一个女生的脖子。 作为一名老师,她看到这种画面就知晓了几分,点开视频后越看越气愤,眉头皱成川字,嘴唇抿紧。 她看清了视频里受害人的脸,又抬头瞧瞧眼前的女孩,联想到她脸上的泪痕和后背的擦伤,恍然大悟,又抱住她。 黄荆呆愣着被抱住,听见舒酉希说,“别怕,老师在。” 她心中大恸、大喜,终于确认世上存在珍贵的友情,也有善良的老师,世界的本色更不是肮脏和恶意。 她哭累了,不再流泪,安心地享受这种慰问的拥抱,问着舒老师身上好闻的茉莉花洗衣粉味,觉得她过去渴求的安宁就在路上了。 …… 植成乔在县城人民医院做了手术,伤口清理包扎后,人没有大碍,但需要定时换药、留院观察。 黄荆歇在病房里十块钱一晚租来的陪床上,住了五天。 原本医生和舒老师都想送她回学校,叫植成乔的家长来陪他,不同意两个学生固执幼稚的意见,但各方得知他的家庭状况后,也只好妥协。 植成乔做手术的时候,舒老师带着黄荆去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又给他俩买了点水果,把东西放好后,再三叮嘱植成乔安心住院观察后,才回了学校。 嘉禾中学已经一团乱了。 视频流传到学校的工作总群后,又传到了直属管理部门,行政人员联系社交平台的工作人员才暂停了这次传播。 直属部门派了专门的调查人员来梳理事情经过,然后找到视频的传播源头。 张际遥被一群老师叫去办公室询问时,一五一十地说了王力鹏一行人如何在学校欺善怕恶,学校里的部分老师怎样粉饰太平,校领导又怎样疏忽职守…… 直属部门的工作人员越刨越深,发现事情不像想象中简单,第二天就紧急调派专业人士到达嘉禾中学,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周四上午,第一节 早课,全校的广播都在通报一则告示,关于校长如何监守自盗,联合食堂承包商、基建承包商中饱私囊,以及学校部分领导和学生如何排挤霸凌青年教师和学生,还有个别学生、老师如何联络校外人员组织霸凌事件,等等等等…… 其实很多事情人人都知道,譬如今天有、明天无的热水、泔水烂泥一般的饭菜、年久失修的窗户和斑驳残破的宣传栏,整个学校从人到物,处处都是腐烂破败的样子。 因为有人尸位素餐,所以很多事情求告无门,无人处理,最终隐忍和沉默变成常态。 一则告示念了将近半小时,广播音响安静下来之后,吴东生也不上课了,看了眼黄荆的空座位,又合上讲义,让学生上自习。 他这过去几十年如何是非已经难辨,但嘉禾中学确实要变样了。 或许黄荆是幸运的,那么痛苦也值得。 他暗暗揣测。 …… 周六中午,植成乔终于可以办理出院了。 全程住院费由“学平险”报销,一小部分费用是他自己出的,至于赔偿费,学校那边会处理,只是没这么快。 周二那天,也就是住院第二天,植成乔还不能多动弹,只好拜托黄荆回他家一趟,他告诉她大门的钥匙在门边、柴垛底下的布袋子里,嘱咐她去拿他的身份证、旧手机和银行卡。 黄荆坐城乡大巴去到水西塘村,问着村民找到他家,又按着他叮嘱的全部信息收拾好东西,带到他面前。 她背着他的旧书包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他笑得像朵太阳花。 医院里环境特殊,时间在这里好像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慢吞吞地转悠,放慢了流逝的速度,哀婉而不失清幽。 黄荆借植成乔的手机给奶奶打了电话,只说是植成乔受了点伤在医院,没人陪着,她就来了,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王槐英不住地叮嘱,“小仔在医院要牢牢听医生的话,出院之后,小女你带他来家里住几天,我铺张新床在小厅,要有人照顾才好。” 黄荆开着免提,冲植成乔笑,只见他吐吐舌头,又点点头。 出院那天,植成乔为了避免舟车劳顿,也不想那么累,更怕扯到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直接在医院门口打了辆出租车,一直坐到水西塘村口。 黄荆问他怎么不直接坐到常陵村村口,植成乔颇有深意地笑笑,“去找张际遥那我的手机,另一部,在宿舍,周一没带在身上。” “嗯嗯。” 两人来到张际遥家门口,拿到手机的时候,植成乔说“谢了”,黄荆看着眼前这位同班同学的脸,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他也总是旁观者。 但这次他确实帮了他们,也该感激。 她朝他轻点额头,又说谢谢。 张际遥抬手说不用,“我以前也是懦夫,很害怕,不是没想过帮你,但王力鹏他们在各个年级都有认识的人,惹上实在太麻烦了,这次帮你们是应该的,而且乔哥给我钱了,不用这么客气。” 植成乔没说什么,跟黄荆说该走了。 “王力鹏已经被开除了,其他人被通报批评了,各个年级都发了反霸凌告知书,也准备下周五下午开家长会,主要做这方面的教育和沟通,校长已经被停职了,现在是副校长代职,下学期会有新校长调任,所以我们算成功了。”张际遥说得很快,怕他们俩走得急听不完整。 植成乔一边开机一边回他,“知道了,谢了。”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向常陵村,路上,植成乔看完了大群里传出来的告知书和白板通报,又给黄荆看。 谁也没说什么,与其说心里的大石落下了,不如说是他们垫着脚昂起头把它击得粉碎,痛苦但彻底。 快到黄荆家里的时候,植成乔忽然道歉。 “对不起,黄荆。上个星期天我骗了你,我骗你是因为你心软,我怕你不愿意,但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我说我有分寸,但我怕你不相信,也怕你不知道我的分寸在哪里。其实,对面实验楼的摄像头根本不重要,整栋楼的人、他们的双眼、尖叫才最重要,其实我是一边扫地一边盯着那扇窗户的,见它开始摇晃的时候就稍稍躲闪了,但没有办法完全避开,而且我一定要受伤见血,计划才能成功,受伤的程度我没法保障,只能说,到头来我们还算幸运。” 他双目炯炯,盯着黄荆,作出以上检讨与自白,身后是废弃多年的小学堂,还有生得散乱的狗尾草。 他的语气僵硬地足够辟出一片荒地,上面长满杂乱漫野的荆棘,又开出几朵明丽的小花。 黄荆望见他的歉意,想起他的狠绝与坚定,他的冷静和策略,最后想到他在医院明明痛得不行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忽然就没心思怪他了。 “下不为例了,我们以后好好上学吧,也好好活着。”黄荆仰着头,字字不说没关系,但句句都是没关系。 “回家吧,奶奶应该做了饭等我们。”黄荆背着他的书包,转身走在前面。 植成乔全身都是难以言喻的愉悦,如释重负,如遇新阳,他紧跟着她。 到门口时,他又跟着她一起叫“奶奶”,被黄荆瞪一眼,“我的奶奶,你叫得这么亲干嘛?” “吃人嘴软啊。”他还嘴。 王槐英系着围裙出来,急急忙忙地打量两个人,发现两个人都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乖乖,都受苦了,我说托人带我去城里找你们,你们又拦着,现在我煲了汤煮了菜,快准备吃饭啊。” 她踏出小厅的门,又折回来,“对了,新床我叫村里的木匠师傅打好了,也置了新床单被面和枕巾,柜子移了位置,当作屏风,剩下一半拉了条长帘子挡上,小仔以后就睡那里吧,你们看看有没有缺的,过两天我去集市上买。” 两个孩子转头一看,还真是,原本宽敞的小厅隔开以后窄了些,但是多出一个小房间,也不错。 新打的单人床还散发着橡木香,床品都晒过了,有阳光的味道。 “欢迎入住。”黄荆笑,又挤眉弄眼地说,“以后周末可能要跟着一起去干活咯,或者你在家准备饭菜也行。” 她说什么植成乔都应承下来,他还陷在不真实的感觉中,确认眼前种种都是现实后,受宠若惊地扯扯衣服下摆,因为怕开口就哽咽,所以不知道说什么,一味憨笑。 午后空气热烘烘的,吃过饭后人困意懒。 他们在小厅依稀听见不远处的田间传来的蝉噪,还有夏日午间特有的鸟鸣,心照不宣地感慨当下最值得。
第十章 周日清晨,一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是雾蒙蒙的天色。 王槐英和黄荆祖孙俩五点钟就起床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洗漱,收拾好前一晚放在晒谷坪上的农具和水壶,从院子土墙的小门出去了。 她们连小厅的里门都没开,怕吵醒还在熟睡的植成乔。 再过一个多月,春花生的收获季节就到了,这段时间还要再做一下田间管理。 王槐英在前面翻土除草,手上的锄头按着“浅、深、浅”的原则,一下一下地抬起、落地。 两人隔着半个田垄的距离,王槐英怕锄头磕到黄荆,一直叫她离远点。 黄荆跟在后面,把散开的土重新压在薄膜上,她看着那些破膜拱土而出的绿色花生苗,短胖的叶子上面还有细细的绒,有些还长了白色的小花。 祖孙俩忙活到太阳升起,明晃晃地扎眼,邻田的阿姨过来摘辣椒了,她们才收拾东西回家。 太阳把田埂上的露水都烘干了不少,黄荆走过的时候能感觉到,裤脚边不是湿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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