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常年在外打工,舅舅又是个聋哑人, 好几次他们猖狂到在舅舅的院子外嚼舌, 而舅舅则背着他们在院子里打水。 当然更加猖狂的是她舅妈, 有好几次, 她直接把人带到家里,两个人在房间里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在干嘛。 何零露之所以要离家出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外婆为了能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始终选择了沉默以对,年轻气盛的她却觉得沉默就是意味着对舅舅的背叛。 于是在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午,何零露端着一盆水走进了舅妈的卧室,然后在数九寒天的季节把这盆水尽数浇到了床上。 何零露至今还能想到耳光落在脸上的力度。 女人干惯了农活的手,粗糙而有力,没有修剪好的指甲锋利得像是小刀。曾经妈妈如何用柔软的手轻拂过她的脸,后来便有多尖锐的利刃捅在她的心上。 记忆忽的如同潮水般涌来,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何零露还是觉得被巨大的羞耻感和愤怒感重重环绕了。 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做,做点什么,顾炎突然捏了捏她的手,随即开了车门走下去。 他跟舅妈在几米外的地方聊着什么,何零露听不清楚,只有偶尔舅妈大着嗓门连声说的:“好好好……不会不会……” 等顾炎坐到车上,舅妈还特地赶到副驾驶外面跟他们道别,顺带向着何零露挤出笑脸:“露露,你放心吧,我肯定会照顾好妈的,你在城里好好上班,没事儿别老想着家里。” 何零露实在有点意外,张着嘴看了看顾炎。 可惜这家伙就会卖关子,不管何零露怎么软磨硬泡,他就是闭嘴摇头不肯说。 直到到了市里,两人把车还了,换了共享单车边骑边看城市变化,他这才在何零露的威逼利诱下被撬开铁嘴。 “我来的时候查过,你那个舅妈因为打牌输了,在外面欠了点钱。” 何零露被吓了一跳:“是高利贷?”她脑子再转了一转:“你是不是答应她还了,要不然她态度怎么会变那么多?” 顾炎又开始竹筒倒豆子:“算是,也不全是。” 何零露拧足了油门,将车子开到他前面把他逼停了,跳下车子蹦到他面前,跟个女流氓似的拿手指一下一下戳他胸口:“你再不说清楚,我就……我就……” “就不跟我回去了?” “不是。” “就跟我拜拜了?” “不是。” “?” “我就躺地上哭。” “……” 旁边正好有没买上玩具躺倒在地上做托马斯回旋的小男孩,哭闹声打得每个从旁走过去的大人都皱眉头。 顾炎立马愁容满面的,不想做带熊孩子出门的倒霉家长,只能屈服在何零露的淫威下:“我当然不可能帮她把窟窿全填上,只是答应每个月接济她一些,换取她对婆婆好一点。如果她做不到,我随时喊停,随她被高利贷的人怎么折磨。” 何零露听得心砰砰跳:“很多钱吗?” 顾炎:“其实本金不多,但利滚利的也快有十万了。之前她陆陆续续还过几次,估计已经快把家里存款都花完了。” 何零露更加生气:“我舅舅在外面打工不容易的,种地也赚不到多少钱,这下估计都被掏空了。” 何零露顿时有股冲动,想把这事立刻跟表哥说了,让他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亲妈。她要是不长记性,以后还这样,索性就把她那点不光彩的事都抖出来。 可她随即就想到这样一来,必定是家无宁日,她远远地待在北方还好,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外婆要怎么办呢? 即便是把外婆暂时接过来,总不见得从此一别两宽,往后就跟那家人决裂了吧。 顾炎像是看穿她想法似的,拍拍她肩道:“她玩得不算大,但也总归是赌,下次我找朋友查他们一次,抓进局子里关几天,估计以后就老实了。” 何零露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我还能给你朋友提供线索。” 顾炎笑:“那行啊,以后你就是他线人。” 何零露还是有点不高兴:“可是你还是得破费,十万块可不是小数字,要不然以后我每个月也赞助一千吧。” 顾炎笑得更厉害,刮着她鼻子道:“你欠我的还少吗,就等着还一辈子债吧。” 何零露立马翻了个白眼,跟他杠道:“你比高利贷还黑啊,我才欠你多少钱呢,你要我还一辈子呀?” “钱都是小问题。”顾炎也开始满嘴跑火车:“关键是人情债。你欠我那么多年联系不到你,欠我那么多年为你殚精竭虑,你自己算算这都能折算成多少钱了。” 何零露哼声:“那也是相互的,你欠我一样一样的,这就两两相抵了。” 顾炎一挑眉:“谁跟你两两相抵,我欠你的我都还,你欠我的你也得一点不落地都还给我。这才叫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他微瞪着眼睛,说得认认真真,何零露往下缩了缩脑袋,不吭声了。 顾炎:“怎么不跟我杠了?” 何零露吐一吐舌头:“被你说服了呗,你刚刚说的话真是好深情好有道理啊,我都被你感动到了。” 顾炎:“……” 时间除了悄然改变我们的脸,也能让一座城市焕然一新。 原本就繁荣发达的南方小城更加精致,何零露跟顾炎一边骑车,一边感慨这里日新月异的变化。 何零露念过的幼儿园早就搬了,她跟顾炎一起念过的小学也改了名。 曾经气派豪华的别墅区已经被后来一个接一个的新地王赶超,记忆里永远不会剥落褪色的外墙也在岁月里悄然添上了修补的痕迹。 得益于顾家始终没有把那栋房子出售,顾炎跟何零露才能骑着车子重新进入这里。 何零露家的别墅早在爸爸被抓后就被没收拍卖了,据顾炎说,这房子后来卖给了一个外地的富商做投资,大多数时间都空着。 何零露看见这栋房子的外墙有明显重整过的痕迹,妈妈曾经很引以为豪的一面玫瑰花墙如今砍得干干净净,不过现如今的瓷白颜色倒也并不难看。 她原本以为再次出现在这儿,心里一定会被负面情绪完全包裹,可当真的渐渐走近却发现时光荏苒,很多东西都已经在时间里被慢慢淡忘。 也可能。 何零露侧头看了看顾炎,也可能,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所以才在恍惚间觉得,其实一切都可以轻描淡写就过去。 正发着呆,房子大门突然打开,有位穿着很是考究的太太牵着条小狗走出来,后面还有阿姨帮忙牵着另外两条大点的。 看见何零露跟顾炎正堵在门外,她有点疑惑地问:“你们找谁?” 何零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炎,他已经开口解释了:“没有,不好意思,我们只是过来转一转,这栋房子以前是我们的家。” 女人小小讶异,指着敞开的门:“那……你们要不要进来看看?” 顾炎看向何零露,何零露连忙摇头,他心领神会地说道:“不麻烦了,非常感谢,我们在外面转一圈就好。扆崋” 女人没多劝:“那你们随意。”说完牵着狗往前走。 刚走了两步,她想起来什么,回头说:“你们俩等会儿,这边有个东西,估计是你们俩的。”她指挥阿姨:“你去杂物室把个箱子拿出来,里面有很多信的那个。” 阿姨:“好的。” 没过多会儿,顾炎抱着个箱子,何零露从里面抽出一封外壳已经发黄的信。 顾炎原本还好奇地在看,等瞥见信上的邮戳后一下了然。 女人娓娓道:“这栋房子买下来没多久,就有信一直寄过来,起初我看写了别人名字扔了好些,中途也退过几次,但信还是不停写过来。后来我想通信的两个人一定是断了联系,收信的这一位是被非常珍视的人,写信的一直在等着回复,我就让阿姨把信都收起来,等着它们真正的主人的到来。” “所以,”她问:“这些信是不是你们的?” 何零露也已经看见信上熟悉的字体,那么清隽,又是那么有力,耳边仿佛想起沙沙声,是顾炎窝在被子里,嘴咬着电筒,一笔一划地写:何零露收。 “是我的。”不知怎么的,何零露眼睛已经红了。 告别故土,刚一坐上回程的飞机,何零露就忍不住拆开了信。 现在能看见的最早一封,已经是失联当年的年底。顾炎经历过最初的迷茫和惶惶,到达了一种类似于无能狂怒的境地。 最初的几封都是他情绪的宣泄,不停质问她的行踪。 而在这种愤怒到达顶点,激昂文字快把信给点燃的时候,他又立刻软了下去,开始了赎罪似的不停道歉,好像这样就能把躲起来的她找出来一样。 再往后,顾炎又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伤痛,他文字里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乌云,黑压压的让人仿佛置身一场狂风暴雨之前。 但再过一段时间,他好像习惯了这种生活,一封封信就是一个个对话窗,他又回到最开始的时候,把每天的见闻,好玩的事情,遇到的挫折,一点点说给一个不会回信的人听。 直到时间停止在几年之前。 何零露看信期间,顾炎几次试图打断她。 时间太久,他早就忘了自己给她具体写过什么,但一路走来自己情绪的起伏波动,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情,有些情绪,即便在当时完全可以倾吐,但时过境迁再被拿出来咀嚼,就会觉得有点尴尬了。 顾炎很不满意:“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废话。” 何零露却早就啪嗒啪嗒流了不少眼泪,此刻看向他的表情也是楚楚动人:“没有……都是些好话。” 顾炎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何零露鼻子狠狠吸溜两下,往他怀里猛地一扎:“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 “……”顾炎心一动,几封信就能有这种效果? 好像也还不错。 顾炎:“信都看完了?” 何零露点点头:“但是你后来怎么不写了,我看最后一封信的日期,好像是我念大一的时候。” 顾炎立刻不屑地“切”了声:“写了干嘛,根本没人回信。” 何零露:“……” 顾炎:“我工作又忙。” 何零露:“……” 顾炎:“何必白费力气。” 何零露:“……” 他眼神却深邃几分,脑中有模糊画面。 …… 那不是他第一次处警经过A大,却是第一次被一长队学生堵住去处。陈星两手撑着方向盘,长长叹了口气,说:“大学生也去春游吗?” 他才在副驾驶上抬了抬头,懒洋洋看着一群青春朝气的男孩女孩并肩跑过马路,追赶另外一边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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