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这种话题,段斯野从不搭腔。 这会儿也不例外地静默着。 直到嘴里衔着的那根烟点燃,薄雾般的烟圈在尼古丁的残屑中散开。 长指弹了下烟灰。 段斯野鼻尖溢出一声冷笑,“确实不少。” - 段斯野是不常抽烟的。 酒也只在外人面前碰一碰,做做纨绔子弟的样子。 唯独这一晚。 烟酒一起,还破例跟陈智那帮家伙打了半场通宵的麻将。 他牌技不好,手气也一般,为人却阔气。 正像付萍所说,简直是待宰的羔羊,故意送上门给人当散财童子积功德的,好处是因此结识了连段国忠都难以触及到的新人脉。 年长些亲切称他一声小段,说跟段家老爷子有渊源;年纪轻的,一口一个野哥,亲呼得不行,说早就想跟他认识。 一群人在半山腰公馆里,打牌喝酒交友谈合作,放纵得好不热闹。 回到家已是后半夜。 夜色浮靡,晚风轻绕。 段斯野带着一身烟酒气进了浴室,付萍放心不下,在外面一个劲儿地嘘寒问暖。 后来愣是让周助理盯着他洗完澡,看他躺到床上才肯安心。 卧房门关上后。 付萍把周特助堵在门口,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周特助一脸为难,想了想低声道,“好像,跟一个女孩儿有关。” “……” “但我又觉得段总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反正我也说不清,不然您明天还是自个儿问吧。” “女孩儿?” 付萍眼睛都亮了。 她莫名想到之前这臭小子也不知道跟谁发微信,发着发着给自己发出脾气。 说来也是,这么些年,她都没听说段斯野有过什么喜欢的人,和他闹绯闻故意演戏的倒是比比皆是。 能让他心情不好到这种地步的姑娘,估计也是个人才。 付萍说不上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最终放过周特助,把人送到大门口。 后半夜,段斯野又梦到了曹穗然。 梦里,曹穗然穿着那件长春花篮收腰连衣裙,戴着白色的遮阳帽,在小院子里惬意地看着书吃下午茶。 似是注意到身后的小小人影。 曹穗然放下书,转头笑着冲他招手,风吹起遮阳帽上的发带,她的样貌年轻且温柔。 画面一转。 变幻到阴雨天。 年幼的段斯野拿着塑料玩具车,站在楼梯拐角放声又无助地哭,为楼下这对年轻夫妻,这个月不知第几次的争吵。 曹穗然质问他为什么不经允许就把外面野女人带回家。 段国忠却恼羞成怒,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曹穗然跌倒在地上,撞碎了她嫁进门时带来的古董花瓶。 女人的哭泣声像被闷在玻璃罩里,压抑得如同魔咒,直到春雷卷雨,噼里啪啦敲打窗棂,段斯野才从深梦中醒来。 清晨八点。 手机闹钟响了两次。 段斯野头痛欲裂,撑着双臂坐在床边,目光空泛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 屏幕上挂着好几条通知,无一例外,都是微信消息。 昨晚上喝多了,就随手给好多人留了联系方式,有的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些人则浑水摸鱼,开拓人脉。 段斯野倒也懒得分三六九等,一律通过申请,只是回过头,潜意识又记挂起什么,视线停留在消息界面。 一众红色的未读消息。 他却独独看到那个已经没再发来信息的【小流浪】。 鬼使神差地点开和她的对话框,指尖胡乱打了几个字,就这么打打停停,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最终又悉数删掉。 或许是梦到曹穗然的缘故,段斯野起床气尤为恶劣,没什么好气儿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结果没两秒,又拿起来。 好看的脸微微皱着,愣是把【小流浪】改成【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盯了两秒。 段斯野嗤一声。 十分钟后,段斯野抄着西裤口袋,闲闲下了楼。 付萍在煮早饭,香飘满整个客厅,见到他还有些意外,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床。 饶是心情再不爽利,段斯野也从未对付萍使过脸色,随手把领带系好,他平声静气地答,“总公司那边有会要开。” “哦哦。” 付萍说,“那我快点儿把早餐弄好。” 段斯野没急,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一边看邮件一边等。 清晨的阳光披洒在身上,仿佛他镀上一层利落的光影,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俊朗中又有种野蛮生长的肆意男人味。 要不是眼底挂着淡淡的乌青,付萍还真以为他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不会又是一整夜没睡吧。 越想越担心。 不过她也真是纳闷儿。 就这臭小子的俊俏模样,这世上怎么会有姑娘舍得伤他的心? 付萍心里装了一百个问号,吃饭的时候到底没忍住,试探地来了句,“你昨晚上几点睡的啊。” 段斯低眉喝粥,腔调慵懒浑然,“喝多了,不记得。” 付萍眨眨眼,“什么局啊喝那么多,心情不好啊。” 段斯野神色清冷,喝了两口往后一靠,“想问什么您直说。” 上位者当惯了。 眼神总能透着若有似无的审视,藏也藏不住。 付萍嗔道,“你瞧你,问两句都不行,我不就是关心你,你看你平时从不喝这么多。” “……” 段斯野微微一哂,有些无奈,“就是和朋友聚聚。” 付萍顺杆爬,“之前和你发微信的姑娘也去了?” 段斯野听闻眉头一锁,神色古怪地看着付萍。 付萍面色讪讪,干笑两声,“我就问问。” 段斯野很了解她。 要是套不出来什么话,她能瞎担心好几天。 说不上来是不忍心,还是需要发泄口,段斯野沉吟两秒,垂着眸轻描淡写道,“她跟我不在一个圈子。” 付萍眼底流露出惊讶,“不在一个圈子呀,那肯定是好姑娘。” 也不知道她怎么的出来的结论,段斯野扯唇讥笑,“可算了。” 他一声轻哼,“一点儿都不老实。” 这话明明在挖苦,可听着,却隐约包含几分淡淡的无计可施。 感情方面,付萍可是过来人,她故作纳罕,“不老实?怎么个不老实。” 段斯野吃起蟹黄包,没有回应的意思。 付萍一口气不上不下。 想了半天白他一眼,“人家还能有你不老实?” 段斯野眼皮都不抬一下,抽出纸巾擦嘴。 付萍给他加了个糖心蛋,“你啊,就是性子倔,当领导当惯了,小姑娘嘛,年纪轻又爱玩,多交几个朋友很正常,你也别管得太多。” “再说了,能让你看上的,那肯定漂亮。” “漂亮女孩本来就有资本。” 这话说得没错。 时柚确实算是段斯野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一眼见到就觉得记忆犹新的姑娘。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 奇妙到,他一不小心就拉低诸多底线,一再纵容她。 结果呢。 这姑娘倒是非常懂得激怒他。 想到昨天那个叫什么顾哲理的,别说溏心蛋,段斯野胃口都没了。 瞧他脸色越来越凉,付萍闭了嘴,心想这姑娘一定是做了让这小子很生气的事,不然他也不至于一大早脾气就臭成这样。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于是送段斯野出门的时候,她没忍住多嘴,“你呢,什么事儿也别太往心里去,双方冷静一下,回头你跟她好好沟通沟通。” “每段相遇都不易,要好好珍惜,别意气用事。” “当然,你要是实在看不上人家,就更不用在意了。” “你也别嫌我烦,你总是一个人,挺孤单的,阿姨希望你能有个伴儿。” “这样你妈……” 听到这,段斯野眉峰轻敛。 像被这话刺到旧伤,有种被戳痛的烦躁感。 付萍赶忙闭嘴,朝司机挥手,“走吧走吧,我不说了。” 段斯野反倒侧首,深眸淡淡看向车窗外的付萍,一副恭顺的模样,“我知道您什么意思。” “……” “我就晾她几天。”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还不至于真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起来。 付萍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儿子都没他听话。 段斯野又说,“昨晚我又梦到我妈了。” 这下付萍怔住。 段斯野噙着贵公子的从容懒笑,“您说得对,我是要好好的,这样她才能放心。” - 早上那些话,明显触动了付萍。 司机告诉段斯野,说她当天就坐不住,去了趟墓园见曹穗然。 曹穗然喜欢郁金香,她就买了一大束,一个人站在墓前碎碎叨叨,让曹穗然保佑段斯野,让他睡眠好些,身体好些,总之什么都好些。 走的时候,还不忘照例骂了几句段国忠。 付萍和曹穗然早年是最亲厚的闺蜜,曹穗然离开后,付萍和段斯野机缘巧合联系上,那会儿付萍也刚离婚,需要一门牢靠的生计。 段斯野得知后,就把她叫到国外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付萍是真疼他,比对她亲儿子还用心。 段斯野对她也不薄。 回国后势力一起,就帮她安排儿子在外地的工作。 他在外人面前手段凌厉,却真心把付萍当家里人,以至于她的话,段斯野或多或少听了进去。 原本打算过两天就找时柚见个面,哪知第二天下午,段斯野就被迫提前和小姑娘做了个“了断”。 那会儿他正在开会。 桌上手机嗡嗡震个不停,会议室里的人大气不敢喘,都等着段斯野把信息看完。 段斯野挺波澜不惊的。 毕竟连续两天,时柚都给他发信息,虽然只是简单的表情包,想确认他有没有看见,或者试探地求一个回应。 有一说一,段斯野刚开始收到的时候,破烂脾气确实得到一些缓解。 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舒爽。 哪怕从小到大这样不厌其烦来找他的女生很多很多,但对象换做是时柚,情况似乎就变得不一样。 所以这会儿,段斯野心情是好的。 本打算开完会再看她说了什么,结果大家都停下来等他。 段斯野挑挑眉,只能像模像样地瞧了眼,哪知这次时柚发的不是沙雕表情包,而是小学生似的决裂发言: 吃个柚子:【行,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烦你,毕竟你那么忙,朋友少我一个不少,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活该,所以再次郑重跟你说声抱歉,至于欠你的一顿饭和电影,我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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