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段斯野本在听家里阿姨说话。 阿姨接过他的外套,说两家长辈都在楼上茶室聊天,只有小辈们在楼下,过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段斯野略一点头,下一秒就听到盛柔叫他。 女人打扮得优雅得体,声音却娇软甜美,笑起来梨涡浅浅,和小时候的样子相差无几。 属于那种挑不出毛病,中规中矩的漂亮,一看就是那种名校毕业的大家闺秀。 偌大的客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落在段斯野身上,有人看戏,有人不屑。 段斯野一副懒散不吝的态度,像早就受惯了似的,浮皮潦草地撇了女人一眼。 盛柔挺直腰板,自信矜持地迎着男人的目光。 以为他会像段家那几位一样,把她哄得天上有底下无,哪知段斯野视线只在她身上稍稍停顿一秒,便风轻云淡地打了她的脸。 “没印象。” - 老宅是老爷子刚打下家业时建的。 选的是城里顶贵的一片地皮,那会儿为了所有人能住在一起,面积建得很大,也给儿孙们留下不少空间。 段斯野懒得在楼下和他们周旋,气完人就自个儿上楼清净去了。 但偏偏段家老太太不放过她,知道后上楼找他。 今天客人在,老太太打扮得还挺隆重,上来就“教训”他,“盛柔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你就算看她不顺眼,也不用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吧。” 段斯野靠坐在藤椅里,闲闲一张脸,左耳听右耳冒地翻着书,不搭腔也不反驳。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拉开椅子坐下就开始催婚。 “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浪着吧。” “也不打算瞒你,盛家的盛柔,我跟你爷爷想给你留着。” “你也别总想小时候的事,小时候她不懂事,开玩笑闹你两句也没什么,你看现在,她对你不挺殷切的,你回来之前就一直‘段斯野段斯野’的。” 听到这话,段斯野禁不住一乐,“您既然知道我还介意小时候的事,就放我一马,别把我跟她凑一块儿。” 老太太嗔他,“不就是小时候吵个架吗。” 段斯野冷冷一哼,“十五岁也是小时候?” 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像是被他一点,才忽然想起来般垭口无声。 和盛柔的那点儿过节,任何人都可能忘,段斯野不会。 那是他人生中最糟烂的一年。 母亲去世,父亲再娶,全家上下都不理解他性格为什么会这么乖戾,整天冷着脸,不上学,抽烟打架四处混,段家没有一个人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后来也不知道哪位高人给段国忠批命盘,说段斯野生辰八字克段家,十五岁后要送走他,走得越远越好才行。 越有钱的人越信这些,后来就连段老爷子都不予表态。 也就是他走前的中秋,盛家带着小公主盛柔来窜门,认识了段斯野。 说认识并不准确,盛柔和段斯野在一所附中上学,盛柔早早听过段斯野这个混世魔王的名声,段斯野也知道盛柔是附中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兼学神。 只不过,人来人往的校园里,两人从未真正打过照面。 那是第一次。 盛柔见到段斯野的第一眼,就被这个面色生冷又桀骜不驯的男生吸引了,大概是被那些乖乖女和坏男孩的言情小说影响,她总觉得俩人会发生点儿什么。 就连吃完饭,也若有若无地在段斯野身边晃。 结果呢,段斯野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盛柔要多气闷有多气闷。 也不知怎么,这事儿就到了段国忠新娶的老婆耳朵里,那女人是个退下来的三线演员,演得一副慈母模样,在宅院的凉亭里给盛柔顺气。 段斯野刚好路过,就听见那女人宽慰道,“你得理解他,他母亲刚去世,在家里又不受待见,心情肯定不好的。” 盛柔大约在气头上,嗓音拔高,傲娇满满,“他母亲去世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害死的。” 就这一句。 段斯野脚步顿住。 嶙峋瘦高的男孩眼寒如潭,目光似刃,直直朝她撇去,那杀伤力太强,以至于盛柔刚说完就察觉到。 对上视线的一秒,盛柔瞬间语塞,面色也变得慌张起来。 张了张唇,下意识就说对不起。 哪知段斯野面色沉郁地盯她两秒,像看一个死物那般,最终没有任何回应地转身走了。 或许是内疚。 后来盛柔又找过一次段斯野。 是在段斯野班级门口,盛柔做出三好生那副完美模样,拎着一堆零食,让人转交给在教室后排睡觉的段斯野。 刚巧,坐在班级门口的就是时蔓,那会儿大名鼎鼎的青春疼痛女主。 得知她要找段斯野,时蔓脸色垮得很难看,接过她手里的零食,冷冷告诉她,以后别再来烦段斯野。 盛柔哪儿受过这种待遇,面子顷刻就挂不住,以为是段斯野这样安排的,气得转身就走。 这事儿段斯野也是后来听同学说的。 实话讲,他并没有挂在心上。 眼看出国的手续就要办好,他马上就要离开,对于北城的人和人事,他都没有任何留恋。 却不知他无所谓的态度,反倒激怒了盛柔。 从那之后,只要在学校碰到,盛柔对他都是一副嫌恶的嘴脸。 段斯野从来当作看不到。 直到某天,上完体育课,他去天台抽烟,刚巧就撞上盛柔和别的女生站在走廊拐角聊天。 而两人聊的,刚巧就是段斯野。 女生大概知道盛柔和段斯野的不对付,笑着调侃她,说两个人听起来怎么好像杨过和郭芙。 盛柔听后讶然,但又很受用似的噗呲一乐,“可得了吧,我配当郭芙,他还不配当杨过呢,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你都不知道他那成绩,数学打了8分,丢死人了。” “不过爹不疼娘不爱这点,确实跟杨过很像哈哈哈哈。” 两个青春期女生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笑不过三秒,就戛然而止。 盛柔看到了前方死死捏着烟盒,下颌线凌厉紧绷的段斯野。 那个有凉风吹过的下午,段斯野对她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他说,“盛柔,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的,我肯定把你抡墙里。” 这话说得无波无澜,却有种压抑至极的杀气,一点儿都不像玩笑。 说完段斯野转身走了,盛柔却被结结实实地吓哭。 后来这事儿七拐八拐,传到了两家大人耳朵里,段国忠提起段斯野自然是一脸怒其不争,倒是盛家人,跟段老爷子好阵道歉,说是盛柔不懂事,想给两个孩子说个和。 结果段老太太不满地告诉他,这孩子早被段国忠送走了。 像个扫把星一样,就这么送走了。 …… 往事历历在目,段老太太无话可说。 可又有些不甘心,思忖片刻,劝道,“奶奶倒不是让你原谅她,这不是想着盛家是个望族,要是你能和她联姻,肯定能让你在段氏的根基更稳一步,你看你那几个哥哥,哪个不想巴结她。” “而且这盛柔,现在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了,你看她,心里还是很期待和你握手言和的。” 听到这话,段斯野手腕一转,将杂志撂在桌上,唇角薄情一勾。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我落魄的时候对我避之不及,冷眼相向,现在看我大杀四方生意风生水起,倒是个个笑脸相迎。” “您说讽刺不讽刺。” “……”老太太嘴巴一闭。 憋了两三秒,才指着他忿忿道,“你这张嘴啊,我就是十张都说不过你。” 段斯野笑得风姿绰约离经叛道。 老太太扔下一句“我才懒得管你”,就这么下了楼。 本来她都以为这顿午饭段斯野不会出现,不曾想到了开饭时刻,他还是大摇大摆地下来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和大家庭一起吃了顿其乐融融的饭。 只是依旧对盛柔视而不见。 那三个兄弟见段斯野对盛柔没意思,多少放了心——倒不是有多在乎盛柔,而是不希望段斯野搭上好的人脉就此在段家青云直上。 总之,这顿饭吃得各怀鬼胎,波云诡谲。 吃完饭后,这四个人围在一起打了几个小时的麻将,段老爷子则拉着段斯野一起跟盛家那位下棋。 直到傍晚,段斯野才抽开身,说公司那边有事。 于是盛柔提的,年轻人一起去檀庄听戏吃饭的提议,就这么落了空。 见段斯野潇潇洒洒地离开,女人眼神一黯。 段斯野却浑然不知自己在无意间又伤了谁的心,只顾着处理公司那边的杂事。 说是公司账务那边除了一些纰漏,有些漏网之鱼被抓到,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直到入了深夜。 这件事才彻底查清楚。 段斯野忙了一天,身累心更累,本想早点回家喝口付姨做的排骨汤,结果回去的路上,手机开始嗡嗡响。 他的号码是不对外公开的,知道他号码的总共就那么些个人。 就这么响了好半天,段斯野活活被吵醒。 想着可能是今天认识的那两个公子哥儿,他揉了揉僵硬的脖颈,眼皮子还没掀开就懒懒喂了一声。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女声,说话黏黏糊糊的,说段斯野,你能不能别再生我气了呀,都这么多年了,咱俩恩怨两清呗。 背景音是嘈杂的酒吧音乐,咣咣震得段斯野耳膜直响。 惹得他那股烦躁劲儿,一下就堵了上来。 那些该回忆起的,不该回忆的,全部涌上心间,像被针扎过,唤醒少年时晦涩难安的心绪,让人又难受一遍。 段斯野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知道那头是盛柔,蹙着眉毫不犹豫地挂断。 偏偏盛柔是个死心眼,他挂断她就继续打。 就这么来回四五次。 段斯野那破烂儿脾气终于压不住,上一秒接通电话,下一秒就疾声厉色,“你他妈有没有完?闲得没事儿想不开就去跳海。” 他这两句语气很凶。 嗓音又格外沉磁冷漠,以至于在电话中效果翻倍,就好像真恨不得对方去死。 时柚准备到嘴边儿的话就这么被吓了回去。 突然就很后悔听了宋萝的劝,大晚上给这男人打“真情”热线。 一股涩涩的委屈在眼眶里蒸腾出热气,时柚本想挂断电话,却不知为何嘴巴不听使唤,颤巍巍说了句,“我还没活够呢……不想跳海。” 话音落下。 段斯野眉心突地一跳,暴躁声线陡然降缓,“时柚?” 不知道这男人为什么好像忽然冷静下来,时柚委屈吧啦小心翼翼,“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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