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小世界,并不恒定,即便她什么都不做,早晚也会坍塌。于她而言,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交战中,忙里偷几日闲。 谁知道,会有一个人自作主张,紧跟着落进来。 她瞧着他柔柔弱弱的一个男子,其实心里是嫌他多事。 “都说初岚仙君慈悲心肠,渡尽苦厄。” 她歪头看着他,哧地一笑。 “你要是有闲,去救治那些冥界的伤兵多好,他们必感念你仁义慈爱,不问出身一视同仁。好过把工夫浪费在我身上。” “你还在记上次的仇?” “笑话,我是那种人吗。” 初岚面对她的揶揄,和口是心非,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越发放得更软。 “好了,旁人我要管,天界的战神便更要管。过来。” 她被那种语调,勾得浑身一酥,说不清的难受。 彼时的战神,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什么。 她只故意往前一凑,挑起眼尾,碧绿色的眸子透着不怀好意。 “仙君还真想管我啊?” “做,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先和你说清楚,我这人可不懂什么悲悯大道,我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还要多。” 她邪邪一笑,颊边血迹显眼。 “我这样的人,你也渡吗?” “又在胡说些什么。” 小仙君闭了闭眼,像是很不愿意理她。 脸却忽地微微红了。映着眉心淡金色的神纹,让她有那么一瞬间,是不大好意思再欺负他。 “你过来。”他很小声重复了一遍。 “干什么?” “我渡你,你总也要先到我面前来。” 迦楼罗王无声撇了撇嘴。 虽然仍不情不愿,但终归是乖乖坐在了他面前,没有乱动。 她看着他,很认真、很轻柔地,一板一眼,处理好她的每一道伤口。 心里道,麻烦死了。不过小伤而已,就算丢着不管,也一样会好。 但话到嘴边,终究没说出来。只盯着手臂上被细心缠好的布帛,轻哼一声。 “还不错。” 初岚垂眼笑笑,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那道时空的缝隙里,一共度过了三日。 第一日,两人相隔数丈,各自打坐调息。 并非她故意冷待他,实是她在天界多年,甚少与男仙往来,即便有心,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不如井水不犯河水,也不错。 第二日,她觉得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让她原地不动弹,浑身难受。 遂不顾初岚制止,跑到不知名的野河里,摸上来两条鱼。剖了肚肠,收拾干净,穿在拾来的树枝子上,生起自己的业火,烤得金黄喷香。 初岚看着她利落地翻动鱼身,哭笑不得。 “伤还没好全,何必呢。” “我饿了。” “胡说。你我皆是神明,就算不饮不食,亦无妨。” “我修行不精,还不行吗。” 她似笑非笑挑眉,一面察看烤鱼的火候,一面还要有心揶揄他。 “怎么,不让我去捉鱼,难不成你做饭给我吃啊?” 对面的人抿了抿唇,不出声。 忽地伸手夺过一条鱼。 她只当他赌气,轻轻一哂,也由得他。 却不料,那人细细地将鱼刺拆得一干二净,寻了一片宽大树叶,托着雪白细嫩的鱼肉,丢回到她面前。 声音很低,像是还有气,却又带着某些她听不懂的情绪。 “吃你的吧。” …… 第三日,两人并肩靠在一块山石上。 石壁坚硬粗糙,迦楼罗王默默张开了羽翼,垫在那人身后。初岚回头看了又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你不必如此的。” “我怎么了?” “你不用为了我……” “少来。” 她仰头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将翅膀抖抖。 “我坐得乏了,伸个懒腰,与你有什么关系。”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这方不稳定的小世界,终于露出了一个破绽,她瞧准机会,轻轻松松,就将其击碎了。 出去时,外间才只过了须臾。 她的族人与同僚们,还正在焦急商议,设法营救。 见了他们,同僚们先是一阵高兴不提,见她无事,一个个的神情便松泛下来,起了玩笑的心思,目光羞羞答答的,直往二人身上瞟。 这个道:“我们还在外头想法子呢,初岚仙君倒义无反顾,进去陪你了。倒显得我们这些姐妹,落了下风。” 那个道:“这些年你都在军中不得闲,没听说你们还认识?” 更甚者,已经急不可耐,勾着她的肩,背过人去。 “这初岚小仙君,是多少仙家的梦中情人。你这可不仗义啊,连出生入死的姐妹,都瞒得这么严。快些交待,是什么时候的事?” 梵音一辈子,没经过这个场面。直让她们吵得头昏脑涨。 或许是骄傲作祟,忽地升起一股别扭来。 他在天界,十分炙手可热,引人垂青吗?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将头一昂。 “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罢了,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谁知道他做什么眼巴巴地跟过来,你问他去。” 同僚拍着她的肩,哈哈大笑。 她一回头,却见那小仙君,忽地红了眼眶,立在她们一群甲胄女子中间,身影显得很孤单,又无所适从。 她愣了愣,觉得自己的言行,仿佛是有那么一丝不妥当。 但不待她细想,他已经转身离去。平静,又沉默。 重观这段回忆的梵音,忽地向前伸了伸手,像是想挽留住他。但显然是办不到的。 她进入的,是他的识海。 初岚的性子温和,又很内敛,在先前那样长的时间里,她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心绪波动。 然而在这一刻,她忽然体会到了一种浓重的委屈和悲伤。 数百年前,他的悲伤。 她暗暗握了握拳。 但是回忆里的梵音,还没有开这一窍。 她只觉得从那日起,心里便怪怪的,横竖不是滋味。可起因究竟为何,却不清楚。 她只发现,自己变得很喜欢招惹那位小仙君。 一会儿是走在路上,冷不防从身后突然叫他,说自己今日在阵前手下留情,明明能一击斩杀的小兵,最后都任由他们逃了回去,问他可还满意。 一会儿是别别扭扭的,从腰间掏出一件小法器,说是从冥军手上缴获的,没什么用的玩意儿,让他拿了去玩。 大多数时候,初岚不怎么理她,至多瞥她一眼,淡淡道:“不敢受战神的馈赠。” 也偶尔,他会正色瞧她,轻轻叹息一声。 他说:“这性子不是挺好的吗,你别再打仗了。” 可她又听不懂。 没有等到他和她说通,便到了迦楼罗族之劫。 剑指天帝,封印族人,这一切她都已经太刻骨铭心了。但是在初岚的识海中,她看见了她当年从不知道的事。 娜佳曾模糊提及过的事。 她看着那个小仙君,只身闯入冥界。 他修的从来不是攻伐之术,柔柔弱弱的一个男子,甚至连一柄武器都没有,却趁着天界大乱,不知从哪里硬夺了一把剑,就那样去了。 去,也是送死。 流光菩提乃是至宝,由冥界的主帅娜佳亲自守卫。 纵然她原本就是想让天界来人,将东西抢了回去给梵音的,有心放水,却也未曾料到,来的人这样脆弱不堪。 不过区区一击,那人已经口吐鲜血,扑倒在地上。 不会打架的小仙君,衣襟都被血浸透了,连神魂都在动荡,目光涣散间,神力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散逸出来。在黑夜里,星星点点,仿佛流萤。 但他硬是踉跄着又支撑起身体,勉强驾起一片云头,仍向回赶。 洁白如冰雪的流光菩提,被他紧紧捂在胸前,染得嫣红斑驳。 他原本该必死无疑的。 是娜佳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再追,返身回冥界,报了一个宝物遗失,放任他离开。 只是,他终究也没能回到天界。 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半路上便昏死过去,坠入了凡间。侥幸落在一处灵气丰沛的大泽边,足足将养了月余,才能醒来。 彼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没有回天界,而是怀揣着连血迹都已经干涸了的流光菩提,跌跌撞撞,来到了琉璃山境。 面对急忙来搀扶他的霁晓神君,他只仰头,憔悴通红的眼里蓄着泪水。 “师祖,我是不是来得迟了?”
第53章 053 霁晓神君无言, 只闭眼摇了摇头。 重伤未愈的人,又颓然跌回地上,衣上血迹斑斑, 发丝散落, 不复当初在天界被无数人倾慕的小仙君, 端正高洁的模样。 “她……如何了?”他颤着声音问。 于是霁晓便将其后之事,又一五一十说与他。 他听完, 怔了许久。 再开口时, 神情却平静了。 “无妨。”他道, “虽然那一日没有赶上,好在也不算太迟。我现在去寻她,还来得及。” 面前人却叹息:“已经晚了。” “何故?” 那串得来不易的流光菩提, 分明就在他怀中。 只要他眼下赶去, 交与梵音,她的族人便可从封印中得以解脱, 她也自可回归神明正位, 不必孤身一人, 流落于凡间。 白发的神君眉目低垂。 “她大悲之下,心性动摇, 你如今前去, 未必能得善果。” “您是说,她会恨我?” “或许。” 初岚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重伤的人,连说话都费力,苍白的脸上却绽开一个淡淡的笑。 “她脾气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能将流光菩提给她, 便是她如何误会我,怨怼于我, 都没有关系。” “你为了她,愿意这样委屈自己。” “也说不上委屈。” 他像是回忆起什么,脸上倏然微微红了一下。 “若我从前,能多理她几句,与她说明白了,或许也不至于如此。嗯,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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