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没有迎来预料之中的疼痛, 如鸦长睫颤动着睁开, 眼前又是刚才那位抱住自己的姑娘。 她肤色偏深, 五官却生得英气十足, 发髻高束,越发显得潇洒。 而此时她半蹲在他身前, 正一脸歉疚地向他伸出手来。 叶之商尤然记得方才发生的一切,马惊了,前掌离地,马声嘶鸣。 他从马车窗口处的缝隙里暼到这位姑娘的身影,她毫不犹豫地直至冲到马前, 双手成诀,身后飞出无数耀眼的光丝, 令他双眼看得发直。 紧接着便是猛然倾倒的马车,他的额头毫无防备地狠狠撞上车板, 一阵剧痛袭来,叶之商只觉颅腔之内皆在震动。 恍惚中, 面前人影交叠摇晃,有一双手向他伸来,似是要将他带离这个地方。 “郎君!你没事吧......”耳边一阵喧闹,叶之商骤然压住了想要朝她伸出的手。 一别过头, 家中奴仆飞奔而来, 叶之商被扶起身来, 也注意到了四周落在自己身上各色目光。 他敛着眸子,一只手有些难堪地遮在脸侧:“多谢这位娘子相救。” 他又看到一旁走来的金姨:“见过金姨。” 金姨看见他额间留下的殷红鲜血,已是热心嘱咐道:“叶郎君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伤口吧,这里我叫人处理便是。” “那便多谢金姨。”叶之商微微点头,他的视线扫到元娘,似想要说什么,还是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顿了顿,又抬眼看向师鸣玉,“在下东坊,叶之商。” “请问姑娘是?” “上清宗,师鸣玉。” 师鸣玉正在一旁偷看他,没想到他会抬眸望过来,美人撩眼,惊心动魄,师鸣玉一时愣神,口比心快,已说出自己的来历来。 “多谢姑娘。”叶之商鬓发凌乱,却如云斜落,杂倚在露出的如玉颈间,那双浅浅眸子压在如鸦睫羽之下,透出些内敛柔和,眼下是线条柔和的琼鼻,与一张状似花瓣的水泽盈盈的唇。 他身着素白长袍,身材高挑,却腰肢纤细,乍一看确实惹人误解。 “师姐,人都走了。”她别过头去,见虞师妹笑容浅浅,眼中似有揶揄。 师鸣玉回了神,才见那叶之商已经转身远去,人群中窜出一些身穿绛紫衣袍的人正在收拾残局,四周人群也渐渐散开。 “原来这位小仙人叫做师鸣玉,倒是个好名字。”金姨也说话了,“只是却别被这叶家郎君的相貌勾得失了魂,要知道,越是美的人便越会骗人......” 金姨从司承钰手中接过三宝,表情耐人寻味:“各位,还有一段路,继续走吧。” 几人跟着她继续往前,师鸣玉的好奇却还未压下去,她忍不住出声问道:“金姨,这位叶家郎君名声不大好吗?” 她耳尖,方才已听到周遭各色议论,又见那叶之商遮挡着脸一副不愿让人看到的模样,猜想其中有什么原有。 金姨睨了她一眼:“小仙人来搀扶老奴,老奴就同你说。” 金姨如今虽化作老妇模样,那眉梢一挑却仍旧满是逗弄,师鸣玉一时噤了声,过了半晌,还是走上去顶替了元娘的位置:“我来吧。” 金姨的掌心粗粝,膈着师鸣玉的手背,只听她笑言道:“这叶家是东坊市间最大的商户,家殷厚实,子孙遍地,每年祭祀都会主动献上极品,本是极为受神灵庇护。” “可偏就这位叶郎君与众不同,他妄图离开水源县,说是要去探探外面的世界。” “他离开了吗?”左玄也出声问道。 “离开了......”这话却是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元娘说的。 “是了。”金姨脸上的皱纹都笑弯起来,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我倒是忘了,元娘曾经与他交好,若是想要了解叶郎君,还是需要问问元娘才是。” 元娘神情一顿,小声唤了一句:“阿娘......” 在场仍只有左玄看不明气氛已变得古怪,他还在继续问道:“那元娘是否能为我等解惑一二?” “他既离开,为何又回到此处?” 见元娘的神色似有不安,师鸣玉已出声说道:“没关系,元娘不说也无妨。” 元娘似在犹豫,金姨的声音却又先传了过来:“离开?” “若不是神灵庇佑,焉有此地?”她的声音低哑与老妇无异,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此处的一草一木,都是在神灵的殷护下才得以生长,他偏却不一样,这等忘恩负义之徒......” “也活该他家族衰败,如今只剩他和他那母亲两人。” 元娘闻言已脸色发白,双唇紧抿垂着头不敢多作一声。 金姨语气颇重,师鸣玉也一时沉默下来。 左玄拧着眉,似是不大赞同,却一时没能走出这逻辑,司承钰扇着扇子,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沈宁意与谢扶涯异口同声吐了个字出来,两人皆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 沈宁意一收他目光便已迎着他笑起来:“谢师兄说吧。” “......没什么。”谢扶涯却只说了三个字,便又移开了视线。 几人的目光便又落到沈宁意身上来,只见她对着众人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来:“......我也没什么。” 谢扶涯再次移开视线:...... 又行了几步,金姨说道:“到了。” 三宝终于从金姨手心脱身,已飞奔向那不远处一处府宅门前。 那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院,样式却寻常,门前两座伫立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脖子上却挂着一圈七色的丝绦,样式别致。 “各位请吧。” 金姨已放开师鸣玉的手,又牵住了元娘,府宅大门已从内被仆人打开,三宝瞬间便似花蝴蝶似地钻回进了宅院之中,几人也跟着金姨进了门。 府宅的门却不如表面光鲜,被推动合上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只听得最后一声轻轻地砰,门合上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铮铮钟声,从门外与四周天际压过来,响彻耳畔。 沈宁意心里琢磨着那石狮脖子上的丝绦形状,耳边一震,一抬眼对上的却是司承钰的审视视线。 司承钰见她望过来,并不惊慌,眼中还浮上了笑意,冲她笑了一下才移开视线。 这几日相处下来,这一队其余四人的性情,沈宁意也已渐渐摸清。 左玄不通人情世故,却也简单,师鸣玉甚明察言观色,心思也简单,只是有些暗暗地怕那位谢师兄,也不知为何。 而这司承钰,生于仙门之中,总是摇扇轻笑着,不多发言,却是心思极难琢磨的一位。 想来他也早就对这位“虞师妹”有了怀疑,却一直缄默着,不知有什么心思。 五人一队,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倒不必担心他会做什么。 钟声已停,金姨已派人为几人收拾好下榻之处,又开口说道:“各位,钟鸣三次,此处便会进入黑夜,各位便请回房修整,第三声钟响之后,我便派人来请各位。” 几人的住处被安排在一院之内,进了院子,仆人便自请离开,左玄推开一扇门,见里面一应俱全,桌上也摆好了吃食。 他又从袖中掏出一轮墨色罗.盘来,开始推演测算,眼前罗盘上随着他的灵力淌出而从中渐渐浮现出无数的符咒刻印来。 深褐色的灵气渐渐形成一道透明的盘针,在其上不断颤动旋转着。 “有船,便说明前方为水,前照后靠,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他空中默念,“是为墓穴。” 啪一声,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那灵力所成的指针猛然炸开,左玄被那灵力所击,手上一松,那□□便骤然坠地。 却没听见声响,原来各色灵力将那罗盘托举,悬在地面之上一寸,才未直接摔个粉碎。 左玄按了按灵力溅射到了地方,浓眉紧皱,低头拾起了那方罗.盘:“多谢。”他对身后几人说道。 几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师鸣玉思索片刻,对沈宁意问道:“师妹,你可觉此处生灵有异 ?” 沈宁意自从进入此处便已暗自施展“破”术,若为幻术,不可能毫无痕迹。 但......她对着面前几人摇了摇头。 这些人,这里每一个人都像是活生生的。 左玄双手握住罗.盘,一脸愁容不安。 凝神片刻,他再次施法,只见罗盘再度出现八.卦相数,左玄灵力化作两枚状似水滴的卜算器物,只听仿佛铃响,两枚器物在轮.盘上飞舞跳动,最终落于两处。 “上卦乾天,下卦坎水,山泽崩损,水抑火,风雷失势,四方积患,九死一生....” “......是为大凶。”他话音刚落,只见手中罗盘两枚灵气一撞,顷刻消失,他手中的罗盘骤然裂开一道缝来。 几人皆沉静下来。 司承钰手中折扇一收,笑言道:“各位,一场硬仗,还是各自修整片刻?” 回屋之际,沈宁意却叫住了谢扶涯:“谢师兄,那丹丸还在你处,我欲图解毒,谢师兄可否替我护法?” 顿了顿,谢扶涯思索片刻,应声道:“好。”
第91章 交涉 ◎“师兄这是在欣赏我吗?”◎ 他跟着她进了屋, 刚关了门转身,身后便站定了这位“虞师妹”。 她自然而然地向他摊手:“谢师兄,药呢?” 这位师妹的五官就近在眼前, 闻不到味道, 谢扶涯便只能透过她的体态神态和音色来辨认她。 她生得小巧, 肩颈都瘦小羸弱, 偏就眉宇间有些坚韧沉静之色。 但那是之前, 现在这位“虞师妹”对着他弯着眼浅笑, 一副天真无害和和气气的闲适模样。 日光洒进来,淡金光点在她的柔软的发上轻轻跳跃着。 谢扶涯才发现, 原来她生了双很亮的眸子,漆黑又明亮,睫羽之下眼波流转,灵动狡黠。 他默默移开眸子,她的脸在脑中便有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很快消失了。 他反问道:“你要用?” 沈宁意佯装不解:“谢师兄,不是你说我中了媚.毒吗?” “一直待在谢师兄的结界中也不是办法......”沈宁意无奈说道, “我看金姨也并不像什么坏人,她若想害我等, 应该早就出手了罢......” 话音未落,面前一道飞影闪来, 沈宁意抬手一接,一颗丹药落在掌心,却不是金姨给的那枚。 “这是?”沈宁意看向谢扶涯。 那人神色不变,声音还是那般清冷悦耳:“此为火蚕丹, 炼化容易, 片刻便可提升修为。” 但沈宁意本意就是要吃那金姨给的药的。 她前几日磕了颗自己炼的丹丸, 体内灵气暴涨,却被她死死压着,只待一个契机便可顺理成章地突破境界。 而她也等到了,这只狐妖给的药恰好能替她解释一切,只是却没想到谢扶涯眼下竟压着不给。 自从踏入这屋内开始,她心里就总憋着一股坏劲,想要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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