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箫和凌云一起站在车边没动。 柯箫小学就转学到了南雁市,从那以后就很少回来了。 但她出生后的记忆都在清河村里,这会儿看到自己家老房子,心情还是有点奇妙。 旁边钟曦之家房子已经老旧得不成样子。 钟曦之爷爷奶奶都在他还没有转学之前就去世了。 钟家搬到城里以后,一年就回来一次去给祖宗们坟头烧纸,烧完当天就开着车又回城里了。 他们家老房子没人住,一年比一年破败,现在房子四周的草都长得老高了。 就柯箫停车的地方,她小时候还跟钟曦之打过架。 她家房子下面住的是一个表叔家,表叔家兄弟两个,房子盖得连在一起。 表叔家的弟弟跟柯裕一个班,都是男孩儿,天天一起上学放学,关系很好。 后来表叔家两个儿子读书不好,上完职高都出去打工了。 也不怎么回来。 柯箫还想着表叔家院子边那棵老梨树,小时候树上结密密麻麻的梨子,她每次走到那儿都馋得很。 然后就看到一个佝偻着背慢吞吞走出来的小老太太。 柯箫奶奶已经够瘦了,这个老太太比柯箫奶奶看着更瘦,皮包骨头一样,花白的头发胡乱扎在脑后。 她的驼背很严重,慢吞吞地往院子边走去。 柯箫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叫道:“七奶奶?” 老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继续往院子边走去,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 柯箫又想了想,才想起来好像听奶奶说过,住在坎子下面的七奶奶耳背得很,两家住得这么近,她每次喊她都听不见。 非得跑到她面前去,当着面扯着嗓子喊,她才能听见。 柯箫见七奶奶越走越远,赶紧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声说:“七奶奶!” 老太太这才站住了,转过头来,看了柯箫好一会儿,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箫箫回来啦?箫箫长这么高了哦。” 柯箫点点头:“是我!七奶奶你在干啥?” 七奶奶呆了呆,笑呵呵地说:“我饿,我去摘梨吃。” 可现在已经是快要过年的时候了,树上哪还有梨。 柯箫看老人家眼神不对,又瘦得厉害,跟她说了几句话,发现她话也说不清楚,根本不知道儿子孙子都去哪儿了。 柯箫忍不住给爷爷打了个电话。 “七奶奶咋了?她现在是一个人住在老家里吗?安表叔他们都不在?” 电话里柯爷爷沉默了一会儿,叹气说道:“你大表叔你还记得吧,你上小学的时候他就病死了。你二表婶得了那个病以后,你安表叔一家子就带着她到处看病,一年到头就过年回村里几天。你上高中那会儿,他们就彻底不回老家了。也不知道人在外头哪儿挣钱治病哪!” “你七奶奶可不就是一个人住在老家里。她年纪越大耳朵越是听不见,人也一年一年开始糊涂了,有时候说老大老二都在山上砍柴,她要去喊他们回来吃饭。有时候说孙子要回来,她要拿钱去割点肉回来……” 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听你奶说,她今年夏天三伏天穿着袄子,下雪了她穿单衣,冻得嘴乌青乌青的。还有一回她看见你七奶奶把干面条放进凉水里,没烧火,就要盛到碗里吃了。后来我们就叫她来家里一起吃饭,但是有时候她跑出去找不着人,就饥一顿饱一顿的。” 一直到爷爷挂了电话,柯箫都说不出话来。 她还记得,她转学之前,七奶奶身体可好了,天天满村子叫两个孙子回家吃饭。 要么在地里干活儿,要么去山上砍柴,回来就忙着烧火做饭,一天到晚都不闲着。 大表叔虽然三四十岁人就得病没了,可他是有个儿子的。 二表叔家就更不用说,生了两个儿子。 可现在七奶奶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独自住在村子里。 这就是村里人祖祖辈辈念叨的养儿防老吗? 他们是眼里看不见七奶奶、还是跟她一样不知道? 爷爷没说柯箫还没有注意到,他一说,柯箫才发现,七奶奶现在身上穿得就是春秋的长袖长裤。 山里头气温比城里低得多,路边的小水洼都结了厚厚的冰。 柯箫她们身上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觉得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冻得疼。 这样一个单薄的小老太太,身上穿得春秋的衣服。 而且她刚才说她饿,要去摘梨子。 只怕从柯箫奶奶摔了进医院,她就没有再吃过饭了吧。 凌云沉声说道:“我包里塞了一件冲锋衣,可以把羽绒服脱给这位老人家。我身体好,不怕冷。” 柯箫这一趟是没准备留在村子里,她原计划是过来看看就回南雁市里的,没拿什么行李。 石青雨的行李箱倒是装在柯箫车子后备箱里。 但不管人家有没有衣服,人家是来工作的,没有强迫拿自己衣服给陌生人的道理。 柯箫沉默了一下:“谢谢。” 凌云干脆利落地去车里脱了羽绒服换上冲锋衣,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出来。 两人一起给七奶奶穿在身上。 凌云个头高,穿着到膝盖的羽绒服,换到矮小的七奶奶身上都快拖地了。 柯箫把拉链拉到下巴位置,羽绒服的帽子给七奶奶戴上、所有的扣子也全都扣好。 七奶奶露出裸露的牙床,语气像小孩子一样高兴:“暖和!真暖和!” 柯箫又想到她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转身去车里把放着的面包和保温杯拿出来。 七奶奶一看到吃的,接过去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被面包噎得直伸脖子。 柯箫赶紧给她倒了温水,喝了两杯。 她又开始大口大口吃面包。 两大块面包她很快就快要吃完了。 凌云沉默着去车上翻自己包里在飞机上发的华夫饼。 柯箫帮七奶奶顺着背,脑中想起的却是她小时候跟弟弟一起到七奶奶家要饼子吃的往事。 七奶奶特别会烙饼,她会在发面擀饼的时候往饼子里撒花椒面、撒切碎的葱花、小茴香……烙出来的饼子是全村最好吃的。 柯箫家住得近,她每次烙饼子,柯箫都能闻到,馋得口水直流。 她就带着弟弟妹妹,一串小孩儿跑到七奶奶厨房门口,探着头往里看。 那会儿已经不是吃不上饭的年代了。 每次柯箫带着弟妹去,七奶奶都会给他们三个一块刚出锅的饼子,热腾腾、香喷喷。 柯箫拿到手上烫得直吸气,看更多精品温文来企 鹅裙以污贰 二期无儿把以又没耐心去放凉,就从这只手换到那只手,来回换直到没那么烫了,她先自己啃一口,再给弟弟妹妹一人掰一块。 三个人跟表叔家的份多多和飞飞蹲在七奶奶厨房外面的屋檐下,蹲成一排吃饼子。 她的印象里,七奶奶还是那个在厨房里忙碌一阵就能烙出馋哭整个清河村小孩的饼子的能干老太太、还是那个从山上砍柴回来背上背着一座小山一样的干柴的厉害老太太…… 她从来不知道,七奶奶已经老成这样。 她都不敢想,如果今天她没有回来这一趟,穿着春秋单衣的七奶奶是会冻死、还是饿死。 因为有了这个事儿,柯箫没有心情再去别处看看了。 她去了七奶奶的厨房里,只看到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挂面,已经有点发霉了。 又去她的卧室,床上铺的倒是挺厚实,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摸着有点潮湿。 柯箫在那间黑漆漆的、一股子潮味的屋子里沉默了很久。 很快石青雨拍完了照片找来。 柯箫就说先回城里。 回程时换成了凌云开车,石青雨坐在副驾,柯箫和七奶奶一起坐在后座。 进了南雁市内,柯箫让凌云把车子直接开到步行街。 因为知道了七奶奶的情况,石青雨和凌云什么都没说,跟着一起给七奶奶从里到外买齐了衣服。 柯箫想着,得带七奶奶去医院做个检查,还有就是以后怎么办。 让她一个人住在村子里肯定不行。 柯箫没有安表叔一家的联系方式,只能去问柯裕知不知道多多和飞飞的电话。 联系是联系上了,柯箫才知道,他们一家子已经住在江苏那边了,说是在那儿找到了一个好医生,开的药能控制住二表婶的病情。 多多跟柯裕同岁,今年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他们根本不会再回来。 哪怕柯裕说了七奶奶的情况,多多沉默了一阵,也说:“她老糊涂了,我回去也治不好她。这些年我们一家子挣的钱都给我妈治病了,管不了奶奶。” 他最后还提到了村子里其他亲戚。 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等七奶奶死了让村里人帮着埋了也就是了。 家里的棺材是二十年前就准备好的。 柯裕气得很:“没看出来多多一家子是这样的人!亲奶奶都不管!要让她活生生冻死饿死!” 柯箫倒没有那么生气——因为她早有预料。 但凡安表叔一家子有一点关心七奶奶,都不会留她孤零零在村子里,靠村里人照顾活着。 村里人要是一个没注意,她不知道哪天就死了。 柯裕气闷道:“那七奶奶咋办?你也不能去哪儿都带着她吧?” 柯箫说:“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她就去网上查老年痴呆、查养老院和疗养院这些。 柯爷爷看见穿上了羽绒服的七奶奶来了家里,把电视按了暂停。 拄着拐杖站在那儿,看着乐呵呵的小老太太好一会儿,才缓慢地、低声地说:“我跟你奶在清河的时候都说,青女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啦……” 七奶奶的小名叫青女。 第二天早上柯箫奶奶醒了,转到了普通病房,柯箫带着做完检查的七奶奶去看望她。 七奶奶穿了新的保暖内衣、穿了羊毛衫,医院里暖气开得太足,羽绒服拿在手上没穿。 她乐呵呵的,一路走一路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进了病房里看见病床上的柯奶奶,她眼睛一亮,大声说道:“小娥!你咋了?哪儿不舒服啦?咋进医院里来了?” 柯箫奶奶眼睛里含了泪水,笑着说:“起夜摔了一跤,摔重了,来找医生给看看。” “哦哦,下回再起夜可要小心点!你看我就很小心,从来不摔跤。” 柯箫爷爷也在,笑呵呵地插话:“青女身体好着呢,大小毛病都没有,一顿能吃三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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