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月问她:“买的吗?” 许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沙沙的,许久才把这几个字连成句。 陈小年下意识点头,说:“交警送给你的。” 说完,她陡然欣喜道:“月月!你醒了呀!” 她把花瓶往柜子上一放,顺手按了铃,俯身在病床边,眼里满是惊喜笑意地望着许清月,“你终于醒了,睡了七天了!” 许清月还有些迷糊,脑子里糊浆浆的不太能想清事情。她“嗯”一声,缓慢地偏头去看柜子上的水芙蓉,很熟悉的花。她见过,但她想不起来,一想,头疼。 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围着她问:“头疼不疼?” 许清月摇头,刚摇,脑袋里仿佛有雾散开,蒙了她的眼睛让她走路,晕。她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等晕眩感过去,她沙哑地说:“还好。” 医生又问几个问题,她一一回答。 最后,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再留院观察几天,没什么大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 许清月说。 “食物方面,吃清淡点。等会护士给你送药来,按时吃。” 医生说完,站起身,和护士离开。 陈小年拉着许清月的手,笑得很开心,浑身轻松松的,像卸掉了连日来压得心脏跳不动的大石头。 许清月和医生聊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困倦。没坐多久,频繁地眨着眼。 “你再睡会。” 陈小年扶着她,将她垫在身后的枕头放平,让她躺下。 许清月很快便睡去。 陈小年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月月醒了。】 方婷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直接打语音。手机在柜子上“嗡嗡”震动。陈小年忙拿起许清月的手机,挂了。 她在群里回方婷:【刚才医生来检查了,又睡着了。】 方婷问:【医生咋说?】 陈小年回:【没事。让再观察几天。】 方婷:【哦,那就好。】 方婷:【老子还出不去,气死了!】 方婷一连发了好几条语音,不用点开,也知道她在吐槽。她最近总这样发语音吐槽。 整个群里,除了方婷,没有其余人的信息。 明明是八个人的群,却寂静得像是只有她们两个人。 陈小年沉默了一会,问:【暖暖你们怎么样?】 【找到地方了吗?】 七天前,李正刚离开,她们便翻看了许清月、周洁婕和汤贝贝的手机。所有的照片、录像、录音记录,全被删除了。 方巧给方婷打电话,没有人接。 童暖暖给朱朵单打电话。朱朵单蹲在花圃旁边,哪里也不敢去,只看见申河家的大门紧闭,方婷的窗外楼下站满家佣,日夜轮换。家佣防备方婷,如同防备贼。 朱朵单和小森蚺面对面,瞳孔对瞳孔。一人一蛇,茫然无措。 另一条蛇,在小森蚺的头顶,睡觉。 几人毫无办法,只得先等许清月醒来再说。 这一等,一天、两天、三天……朱朵单每天蹲在花圃旁边,被保安来回注视着,整天胆颤惊心。 童暖暖和方巧只好去找朱朵单。三人趁着夜色,给小森蚺转移到郊区的山上去。 一进树林,小森蚺便嘶嘶叫:“妈妈。” 一遍一遍叫,叫完又叫:“姨姨。”一直叫,一直叫,追着她们,想问妈妈去哪里了。 童暖暖安抚它,说:“你妈妈在忙,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再等等,姨姨们和你在一起。” 小森蚺很乖,听见了,就不叫了。 趴在淡黄色的泥地上,青草掩盖它的身体,安安静静地蜷缩着。小蛇趴在它的头顶,冷冷清清。 童暖暖几人看得难受,但什么也不能说。 “朵朵,你和方巧过去吧,我留在这里陪它。” 朱朵单几天没有睡过觉,也没有好好吃东西喝水,再熬下去,她撑不住,便应了声,和方巧往山下走。 走到一半,山上的小森蚺忽然嘶喊起来:“弟弟!” ——弟弟跟姨姨们走了! 朱朵单和方巧听见嘶吼声,猛然回头,便和挂在树梢的小蛇对上了眼——它穿得太花里胡哨了,五颜六色的小衣服挂在树梢,格外的显眼。 “你跟踪我们!” 朱朵单震惊。 “月月叫你好好守着艾丽莎,你不乖呀,不听话。” 小蛇努嘴。 哥哥那么大的蛇了,还需要守吗。 它只是想去看看妈妈在哪里,在做什么。它会飞,来回一趟要不了多久。 偏偏计划刚起,被笨蛋哥哥截断。 它飞回去,落在小森蚺的头上,抬起尾巴抽它。 小森蚺缩着脖子,怯怯地叫:“弟弟……”模样可怜到不行。 小蛇“哼哧”一声,收回尾巴,直接趴下睡觉。 童暖暖坐在小森蚺面前,认真和它们说:“我每分每秒守着你们,别偷跑了。要是被你们的妈妈知道,她会说我,还要说你们的。” “你们的妈妈在忙,忙完就回来了。” 小森蚺嘶嘶问弟弟:“妈妈是不是回家啦?” 小蛇没出声。 小森蚺以为弟弟默认了,顿时耷拉着头,不问不说话了,青草里的大尾巴却是蜷缩得更紧了。 好久好久,小森蚺说:“弟弟,我会等妈妈回来的!” “不管多久。” 语气坚定无比。 小蛇淡淡“嗯”了一声,问它:“心脏疼不疼?” “疼就吃药。” ——被弟弟关心了。 小森蚺咧嘴笑,嘻嘻说:“不疼。” “不吃药。” 药苦。它喜欢吃糖。 想着,便从背包里翻出一袋糖果,分一颗给暖暖姨姨,分一颗给弟弟,自己剥一颗放进獠牙里,再把袋子装进背包。背包压在尾巴下面藏起来。 小森蚺用蛇信舔着糖,想妈妈的思念变成了快乐。它很高兴妈妈回家了,那是妈妈每天都期盼的事情。 现在成真了。 妈妈应该很开心,就像它在生日那天许下的愿望成了真,它也开心。 许清月不开心。 她看着眼前摆满的药片,红色的、白色的、蓝色的、黄色的,一大堆,还有两颗半红半白的胶囊。 看着就苦。 难怪小森蚺不爱吃药剂——小森蚺是谁? “月月,吃药了。” 陈小年在小桌板上放下水杯,热水腾着热气,袅袅生烟。 许清月抬头看她,其实她也不太记得这个人,只是有些熟悉,更因为她叫自己“月月”,她们很熟的样子。 她捧起水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水。 “我的妈妈和爸爸不在吗?” 陈小年被她问得怔住。 “我们没有给他们打电话……” 许清月微微拢着眉,不解地问:“怎么?” 陈小年有些疑惑,“要打吗?那我现在打。” 说着去拿许清月的手机。 许清月蹙起的眉皱得更深了,眼神复杂——这个女生拿她的手机很熟练,仿佛拿过无数遍,甚至不用问密码。 ——很熟悉吗? 许清月很努力地去回想,脑海里总蒙着一层雾,像冬天的早晨,雾气胧胧,总不散。 一些事情,在那些雾蒙蒙里变得模糊不清。 她用力拨开雾,就像触及到脑海里的神经和脑花,震荡得脑袋疼,太阳穴胀胀地疼。 许清月放下水杯,用手揉着太阳穴,身旁的床边的柜子上的水芙蓉散发着阵阵的清香,往她的鼻腔里钻。 “不舒服吗?” 陈小年放下手机,着急地问她。 “不是。” 许清月松开手,拿起桌板上的药,皱着眉,捏着鼻子,一口吞下。 陈小年站在旁边看她。 待她吃完药,陈小年收拾了桌板,又去给她接一杯水。 许清月喝完水,痛苦地说:“不打。” 陈小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知道许清月说不给妈妈爸爸打电话的事情。 陈小年心头一松,说:“方婷被她的爸爸绑回去了,我怕你也……” “什么?” 许清月疑惑地抬头。 陈小年的话顿住,目光探究地打量许清月。许清月的脸上只有疑惑,是那种对“方婷”这个名字不了解的疑惑,不是“方婷被绑回去”的沉重。 “你……” 陈小年艰难地开口。 “不记得了?” 许清月抿嘴,她放下水杯,说:“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陈小年的脸刹那白了,微微张着嘴,怔怔地望着她。好像被她的话吓坏了。 许清月凝眉:“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我……” 陈小年忽然转身,冲出病房,大喊:“医生!医生!” “什么事?”医生从护士站旁的办公室里探身。 陈小年冲进去,抓住她的手臂,焦急地说:“她不记得了!想不起来了!” 医生拿起办公桌上的框架眼镜,往病房走。她戴上眼镜,一抬眼,和病床上的许清月撞上目光。对方的眼神是清透的,有些茫然。 医生说:“这是正常情况。你头部受了重创,脑震荡导致逆行性健忘,是短暂性失忆,慢慢就好起来了,不用担心。” 她走到病床边,低头看许清月的眼睛。 “也有另一种情况,你受了严重刺激,脑部下意识选择遗忘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这是自我保护的防御机制。” “你是哪一种?” 她看着许清月,直直盯往许清月的瞳孔深处。她在里面看清倒映出来的自己,黑色的框架眼镜遮挡了她大部分的面部肌肉。 许清月凝着眉,视线下滑,落在医生的白大褂左侧胸口的别针铭牌上 “张医生,我这是哪一种情况?” 张韵梅直起身,将框架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笑着问:“车祸现场的事情能想起什么吗?” 许清月当真很认真地思考两分钟,想得脑袋都要爆了。她垂脸捂住头,指腹揉按太阳穴,痛苦地说:“我不知道……” 张韵梅说:“再观察一段时间。你先休息。” 她转身,对忧心忡忡的陈小年说:“你找点曾经的东西刺激一下她的记忆,记忆恢复得快。” “实在很担心的话,可以去照个脑部CT。要照来找我,我给你开单子。” 陈小年拿不定主意,去看许清月。 许清月的脸色苍白,她抿着没有血色的唇,哑声说:“先观察吧。” 张韵梅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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