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姜真神魂有关“方佳伶”这个名字的记忆锁住,餍足地瞥向纱帐外。 那个看门的还站在外面,似乎有所察觉,但又没确定到能直接闯进来的程度。 他在姜真房间里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原本只是想着随手杀掉就好,没想到误打误撞,闯入了姜真住的地方。 她这红颜祸水的名号在仙界出了名的响亮,他还以为封离对她有多好,结果是住这破烂屋子,连侍女都不大瞧得起她。 封离将她接来仙界,居然没给她另外大建住所,就让她住在自己的阁楼里,他的许诺也太不值钱了……方佳伶将姜真放在软垫上,没有着急离开,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手指缠绕着姜真鬓边的碎发,突然笑了一声。 他盯着姜真的脸,轻声道:“你很嫉妒吗?” 室内空无一人,也没有声音回答他的话。 方佳伶抬起手,繁复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堆叠到臂弯处。 他解开手套,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只手和另一只持剑的手完全不同,差不多已经废了。 触目惊心的紫红色血瘀,如同吞吐的毒蛇,从指尖一直延伸到小臂,像一条条艳丽的花纹,有几处皮肤薄弱的地方,已经能看到森寒的白骨。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流下来,如同蛛网一样爬过他指尖,方佳伶淡漠地看着自己凄惨的手,微微用力,掌心张合,手臂上青蓝色的鳞片若隐若现,一闪而过覆盖住青筋暴起的手臂。 一团模糊的魂魄浮现在他手心,混杂着黯淡的血色,那团魂魄里,响起压抑委屈的哭声,细细嘤嘤,仿佛随时都能碎裂。 魂魄在他手心上颤抖着,发出破碎的声音,仿佛在低声和方佳伶说什么。 方佳伶不为所动,反而讥讽地冷笑:“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用着我的脸,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魂魄好像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沟通能力,不清不楚地喃喃道:“杀了她……你不是本来就打算杀了她吗?” “你别以为我留你一命,你就能对我指手画脚。” 方佳伶的笑容里带着微怒的神色,瞳孔急遽紧缩,沉浮着危险的光,他掌心合上,捏着那团快要溃散的魂魄:“我留着你,只是要让你死在该死的地方……” 他的瞳孔点燃了一簇冰冷的火光。 “我要让你死在封离面前,和他一起,挫骨扬灰。” —— 姜真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头搁在一个人的膝上,抬眼便对上他薄淡的唇色。 持清的长发垂至腰间,容色旖丽,半阖着眼。 姜真心里咯噔一下,刚从一场惊吓中缓过来,又被持清的脸冲击,额头都沁出点冷汗。 持清摸了摸她的头发,取过一旁白鹄叼过来的帕子,轻柔拭去她额间的汗珠。 这么亲昵的动作让她多少有些尴尬,姜真抬手不着痕迹地止住他的手,立刻坐起来,小声说道:“抱歉,尊君,我不小心睡着了。” “无事,你只是一时经受不住灌注的仙力而已。”持清温声:“感觉还好吗?” 姜真心里皱眉,想起晕倒前身上的奇怪触感……但看着持清冷清的神色,她只能怀疑是自己疼得产生了错觉。 她闭上眼睛,或许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身体轻了不少,五感也变得更灵敏了一些。 “我这样就能穿过瑶池了吗?” 姜真虽然这么说,心里觉得没那么简单,仙人要是这么好修成,凡间还能有凡人吗? 持清轻笑摇头:“你身体太弱,还需要几次,才能彻底淬炼身体。” 姜真懵懂地点点头。 持清看着她的眸子,还带着一点未曾从睡梦中脱去的迟钝睡意,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一点微微的红色,目光停顿了片刻:“我梳理你经脉时,看见你丹田之上停着一把剑意锁,便帮你解开了,你身体可有什么异常?” “剑意锁……那是什么?”姜真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 “剑意锁,就是引剑意所化的枷锁,可锁无形万物。”持清和她耐心地解释。 他的指尖悬停在姜真脐下一寸,惹得她紧张地往后仰了仰:“你的下丹田就停着一把剑意锁,我已经毁了剑意,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这把锁锁住了什么。” “我……不知道。”姜真停顿了一下,突然说道:“我感觉我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这个梦对你来说好吗?” “不……倒不如说是噩梦。” “既然如此。”持清神色平静,也没有多问:“不必放在心上。” 姜真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谁会在我丹田设锁?” “剑意锁只有剑意体悟绝伦的人才能使出。”持清淡淡道:“整个仙界,将剑意把控如此细致入微的人,很少。” 他的眼睛看着她,让姜真哑口无言。 封离善剑,剑压仙界九州,几乎无人能敌。 持清应当是以为这把剑意锁是封离弄的,可能涉及他们之间的回忆,没有再多提起。 可是……姜真想起梦里闪过的寒芒,方佳伶那只纤细的手,握着的也是一柄剑,锐利难当。 她没有说出口,梦只是梦,梦里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算她到处说方佳伶其实是个男子,大概率也会被当成疯子,说不定还要被怀疑是因为封离对方佳伶心生怨恨妒忌,她真的再也不想和封离扯上任何关系了。 但方佳伶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真默念着这个名字,仔细回想她这段突如其来的梦境,突然想到导致这一连串变故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不就在眼前吗? 姜真看向持清,轻声问道:“您当年是想将方佳伶赐婚给封离吗?” 她也知道突然提起这事很奇怪,但现在,这是验证她梦境真实性的最快方法,如果持清应下,说明刚刚发生的一切,有可能是正式的。 持清闻言,神色平静到有些淡漠,眼神却中闪过一瞬莫名的冷意,这转瞬即逝的神色并不是冲着她,却让她有些心悸。 “让你不开心了吗?”持清眼里若有所思:“赐婚这件事。”
第30章 改变 这让她怎么回答才好? 姜真语塞, 没想到持清会问她这样的话。 回答不开心,显得她对封离念念不忘——但当时,她确实对持清的独断有些不爽。 “没有。”姜真眼神轻移, 就是不和持清直接对上视线:“您这么做, 一定有您的道理。” 持清弯了弯唇, 手心朝上,望向穹顶,眼神微眯,仿佛在看着某一块具体的地方:“方氏与封离天命相连,我只不过推了一把而已。” 也就是说, 持清当初赐婚的那个人就是方佳伶,她的梦境是真的。 持清这种话如果在一个月之前和她说, 她肯定是不信的, 但现在, 姜真听完他说的话却反而理解了一些。 持清所说的天命, 应该就是天道。 难怪他看上去一副根本就不想管事的模样, 还要插手封离的婚事, 难不成是天道所迫? 他说的也没错,方佳伶和封离的命运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 毕竟一个是男主,一个是女主。 不、不对, 不是女主。 姜真扶住额头,她一想到梦里那个人就头痛,表情有些无语凝噎。 持清指尖拂过她的额头, 微微蹙眉:“不舒服?” “不是。”姜真连忙回答, 还是带着一些不解:“可是,如果他们之间才是正缘, 封离现在不还是和唐姝成婚了吗?” “天只是天。”持清眼神淡泊,眼中倒映着她的样子:“路,是人自己走的,没有谁能控制你朝哪个方向去。” 他手心里停留的一点荧光,像是被驱使一般,缓缓向姜真的方向飞过去,尾部拖曳出一道颤颤巍巍的直线。 然而飞到一半,颤抖的荧光却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滑出一道不规则的斜线,坠落到地上。 “世人都像它一样被蒙住眼睛,只是一味地向前走。”持清声音冷淡:“所以,走偏是很正常的事。” 姜真和他四目相接,没有持清想象中的害怕,反而微微亮起来——她并不在乎持清语气里的漠然,只在乎他透露出的信息:“天命并不是不可违逆,天道也不是一切,是吗?” 持清看着她眼里几乎藏不住的喜悦,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兴奋。 但他不打算扫她的兴,柔和的眼睛里带着纵容,肯定道:“是。” 就算不是,他也有千万种方法让答案变成肯定,这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难事。 从持清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姜真长久以来徘徊在心里,那股连自己都不愿意正视的恐惧和不自信被缓解了一瞬。 她现在看到的本来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剧情,如果真如持清所说,那她所走的路,一定转了十八个弯,已经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不过……就算再偏,女人能偏成男人吗? 姜真抬了抬眼皮,小心地打量着持清。 她倒是想问问持清,他知不知道方佳伶其实是个男人,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是持清,也不一定会在这种荒谬的事情上无条件相信她。 姜真摇了摇头,试图把盘旋在她脑海上有关方佳伶的疑问全都甩掉,反正她也已经打算放弃天道的提议了。 等等,天道。 想到这里,姜真脸上突然僵住,持清刚刚梳理了她的经脉,连她丹田里那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锁都发现了,那天道呢? 不会被持清带走了吧? 她不能在持清面前把天道喊出来,也不知道天道还在不在。 姜真没胆子问持清,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他没提就当没发生过,像个做错事又怕被父母发现的孩子,能拖一时是一时。 持清观察着她脸上变幻的神色。 她总是不自觉地绷紧身子,看上去对仙界充满了防备,不过听她的讲述,她是一向如此,在人间的“家”也让她无法信任。 谁能让她卸下心防,封离吗? 持清唇角微弯,不置可否。 姜真转头,发现持清在很认真地观察自己,不带任何情绪的那种——如果硬要比喻,她觉得持清此时看她的眼神,很像她小时候看着自己第一次种的果子发芽时露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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