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金语塞,妖族相比起其他仙族更加原始,更加崇尚力量,至今还保留着祭祀虺祖的习俗,每个妖族,自出生以来,就对虺有一种天然的、深厚的恐惧,但真要和姜真说出个一五一十,来龙去脉,他也说不出来多少。 这也是他们意识到封离可能夺取骸骨之后,就已经做好了等死准备的原因,他们不觉得自己有对抗骸骨的力量。 姜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你们,先躲起来吧,九州他族,很快就会来帮你们。” “砰”的一声闷响,彤金跌跪在地上,脸上似是错愕,又像是惊讶,复杂的神情混合在一起,最后只是怔怔地,停留在姜真脸上。 他从未想过其他州会施以援手,将心比心,若是其他州有难,他恐怕也会袖手旁观、明哲保身。 姜真缓缓抬头,她离开时,便用白鹄联系上了人间的姜庭,借了他派出在九州的仙使,劝动九州出兵援助焦狱州。 仙界各族割据,边界意识强烈,对非我族类的人,没有半点互帮互助的意思。 姜真给了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第87章 重来 彤金盯着她看了半晌, 直到眼睛都酸痛得麻木了,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姜真此时已经走远了。 方佳伶倒还有力气问她:“你干嘛帮他们,是不是看上那凤凰族的老东西了。” 姜真慢慢张嘴, 神色奇异:“你脑子被渴坏了。” “我现在又没有脑子。” 方佳伶有气无力地追问:“到底是不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了, 眼睛还黏在你身上, 真是不要臭不要脸。” 姜真眯了眯眼,总觉得他这话听上去有些奇怪。 “你也不小了。”姜真用一副奇怪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方佳伶躺在盅中,得意地甩尾巴:“我怎么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吧,怎么不好意思说了,你走快些, 我渴死了。” 姜真却没有听他的话,径直将他的鲛珠从盅里拎出来, 收进怀里, 鲛珠上粘连着些未干的水珠, 方佳伶叫唤:“你干什么!姜真。” 姜真平静道:“一会要对上封离, 你还是好好待着吧。” 没了水作为媒介, 方佳伶很快消声, 鲛珠在姜真怀中无比滚烫,似乎在发泄怒火。 姜真不理会他, 很快行至梧兮楼,这里的地面已经被血染红, 凤凰族一直在外收殓族人尸体,却唯独不曾靠近这里,一是因为罡气浓厚, 二……或许是因为不敢再看吧。 堆叠在楼中的尸体, 大多四分五裂,伤口平整地滚落在地上, 从零散的尸首上能看出死于凌厉一剑。 封离的剑很快,向来如此,但凌厉干脆的剑法,似乎比之以前,还要强大许多。 姜真踏过有些黏腻的血泥,敞开的地洞口不断冒出丝丝的凉气,霸道凶煞的罡气从地洞中源源不断地钻出来,从外头看进去,洞里光线幽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一路上都是由尸首的血铺成的,凤凰一族的血似乎真的比其他种族的血更加艳丽明亮,在黑暗中微微反光,像是一团团微弱燃烧着的火焰。 死在这里的,或许还有青鸾族和其他妖族,只是姜真不认识。 地洞里比她想象中要华丽许多,昏暗的影子交叠在繁复的花纹上,阴森,柔美,姜真看见了最顶端,用朴素的线条,镌刻着一个庞大的、扭曲的眼睛。 姜真停在原地,仰头与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 再往前走,便更暗了几分了,姜真在这潮湿、沉寂的幽暗中,渐渐地有些透不过气,直到一层光投过来,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空寂的世界中,唯有她面前的那一团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 姜真回首望了望,来时之路,仍是一片永恒的黑暗。 那白色的身影,缓慢地舒展了身体,仿佛穿越了迷雾,朝她走过来。 他的身影被光晕拉得越来越长,步调从容而稳重,立在她面前。 “阿真。”那声音带着些隐隐的惊喜,甚至带着些晦涩的痴意。 这一声落下之后,姜真并没有说话,他也沉默了许久。 他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似乎期望着她能握紧他……但他清楚,那只是他无望的幻想。 姜真隔着飘荡的迷蒙罡气,看见了那双冷漠的金红竖瞳。 “殿下。” 他的身影从迷雾中走出,映入姜真眼帘,如同一道骤然撕开的疤痕,将一切都轰轰烈烈地揭穿,姜真才发现,原来种种往事,鲜活清晰,一如当年,她以为九年似乎很长,但其实仿佛就在昨日。 封离手持长剑,剑尖倒垂,在地上拖曳而过,寒芒擦地,发出刺耳的、森森的渗人金石声。 鲜血顺着剑身,凝成一线汇聚,无声滴落入地面,又恢复如银星般光洁璀璨。澄澈明亮,倒映出噬人的影子。 他身上的阴冷之气,直逼姜真,透出股凉意。 “好久不见了……殿下。”封离停在她面前,神情像是浸了一层雨雾,模模糊糊地透出来,森森的,格外苍白,血由下而上溅在他脸上,可见并不是他自己的血:“应当已经有四十八日了。” 姜真静静地思忖四十八日前大概是什么时候,那并不是她和封离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她已经回到人间,和她打过照面的人,是屈身净慈寺的慧通。 金石之声停在他停下的那一瞬,但联想到的这一瞬间,姜真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她和封离的一切,都像昭彰于烛火之下的灰尘,仿佛错觉般漂浮于悬空,实际只是渐渐往下坠去。 森寒暴露的白骨、殷红的血,像幻觉一般在她面前闪现,姜真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是封离,还是慧通?” “我就是我。”封离微微笑起来:“三尸合一,我现在离大道只有一步之遥了,阿真。” 他语气轻得像是落不到地上的羽毛:“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很开心。” “我是来找你的。”姜真眼神冰冷,缓缓拔出武器:“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你想起来了。”他脸上并不意外,开口时,竟有些难以掩盖的苍凉:“我知道,我的情魄已经回来了。” 爱欲像一股火焰,酷烈地焚烧着他的四肢和心脏,转瞬间就疯狂地席卷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将他的躯体吞噬干净。 他拥有了爱,只觉得格外痛苦。 被姜真身体蕴养多年的情魄,将数年她所承受的情感,如数奉还到了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快乐和温暖的情绪,全然是痛苦。 封离从情魄归位的那一刻,就被她的情感死死堵在了心口。 她和他在一起的九年,每日每夜,都承受着如同刀割般的疼痛与难堪,而他浑然不知。 他没有了情魄,也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无意识地伤了她,还在衡量利弊。 太可笑了。 他偷来的九年,甚至没有能力好好珍惜,便在眨眼中流逝。 而等他重新拥有情魄,可以好好爱她时,她却已经从梦里醒过来了。 不,醒过来的,从来都只是他的美梦。 封离阴郁地呢喃,喉咙里发出浑浊而低沉的模糊声音:“阿真,我们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他激动起来,手指都强忍着颤抖:“我已经拿到骸骨了,吸取九州的气运,就不必再听从于任何人,你不是拿走了徐白的气运吗,阿真,我们才是天作之合,今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姜真觉得从他嘴里听到“天作之合”这四个字,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他眼睛泛着绯红一般的颜色,周身的气息阴冷得有些不正常,姜真保持着沉默,看他自说自话。 “你喜欢人间,我们就去人间生活,我给你盖你喜欢的房子,做你喜欢吃的东西,没有人能再威胁你,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别人了。” “你还记得我以前翻宫墙给你带的菱粉糕吗,我学会怎么做了,胭脂水粉,我也知道怎么挑了。我在军中的时候,日日都想着怎么才能让你更喜欢我一点。”封离扶住自己的脸,指缝中透出几分魔怔的神色,嘴唇和指尖都在细微地颤抖,金红的瞳孔之中,仿佛有两簇火焰跳动:“春天好像要到了,我给你折花,你喜欢的桃花,今年会开得很好的,木头也漂亮。” “我学会了用木头削簪子,做首饰。”封离完全不给她插话的机会,用那种极轻极快的语气说出来,掌心覆盖之下,露出了一个仿佛哭泣的笑容:“我说过,我想回来给你做的。” 他说过的。 他满心欢喜地在纸上落下每个字,隐晦地告诉她,他想向她奔驰而来。 九年过去了,他一直都没有实现那个诺言,他从来都没有忘了这段记忆,只是忘了爱她。 “我们去做一对普通夫妻,好不好?”封离声音里的颤抖,已经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就像你一直期望的那样,做一对人间普通的夫妻,一直、一直在一起,自然地老去,再重新来过,活过每一个轮回。” 他双眼的火光,在姜真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眼底中,逐渐归结于沉寂。 封离声音嘶哑地开口,近乎冷峻的神情中,透出一丝隐隐的疯狂:“阿真,好不好……” 姜真没有回答他的话,缓缓从他身边穿过。 “这里的人,都死在你的剑下吗?”姜真仰头,望着空荡的洞谷,里面的骸骨已经不在了,尸体堆积而成的血泊却还在她脚下,即便是地洞深处,也有无数的妖族为了守护焦狱州的骸骨而赴死。 封离声音平淡,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产生任何情绪:“他们挡在了我剑前。” 他们死得很快,封离的剑干脆利落,从不存折磨人的闲心。 “这只是开端。”姜真站在黯淡的光影之中,血水从脚下蜿蜒,她声音模糊:“你要毁了九州,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吗?” 封离抬手,长剑横贯于俩人之间,剑身清晰可见往下流淌的淋漓血液,像一道血幕,隔阂在其中。 “只是九州。”他口吻仿佛许诺。 “你用九州无数生命填满的,只是你欲望的一个浅浅沟壑。”姜真神色难辨:“欲望是不会停止渴求的,封离,或者,我该叫你慧通?” 她拔出手里的武器,将混沌之气灌注进去,剑尖顶在他面前。 恍惚之间,他们又重新站在了对峙的两面,一如多年前那个他闯进她房间的夜晚。 而她,在那晚就已经作出了回答。 “我早就已经说过了。”姜真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剑身映出的寒光,衬映得她五官愈发冷漠而残忍,她声音疲倦,却又无比清晰:“我和你,已经没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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