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白摇七收回手,轻轻一拂袖,转过身。 紧张惶恐的涟漪消失在了浅褐色的湖水里,阿雾的声音恭敬平静:“是。” 所谓楼客居,是个红砖小楼,同样依托着大山修建。大门与矿洞遥遥相望,能看见里面微弱的亮光。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地形。 呈主宰位置的,是张嘴凝望着空旷雪地、黥面矿奴、红砖小楼,用二层木质楼宇作为遮掩的,专属于姬姓兄妹的复杂迷宫。 走过坚实的覆雪泥地,快到楼前时,白摇七停了下来。 她看了眼脚下,伞顶轻轻敲了敲地面,实的。 “怕打滑,所以这下面用木板子垫了垫,”阿雾见她举动,“这里是专门供给各方贵客所居,您不用担心。” “嗯。” 阿雾上前敲了敲朱漆木门。 “是谁?”门内传出柔媚女声。 “阿雾。” 门从里拉开,暖气扑面而来。红纱衣,绿团扇,裸面赤脚的女子轻轻一扇,甜腻果香幽幽散开。 “哟,姐姐的乖弟弟今儿个……” 阿雾让开身子—— “欢奴姐,这位是主人的贵客。” 女子甜得发腻的话语忽然中断。 “哎,快请进快请进,”欢奴连连招呼。 “请好生照顾贵人,阿雾告辞。” “乖孩子,快些回去吧,免得又被月小姐罚,”欢奴放下团扇,露出盈盈笑意。她的脸被藏在厚厚的脂粉里,像是戴了一层假面,“贵人快快进门。” 白摇七的视线掠过她,轻轻一点头。 “这么冷的天,贵人怎么一个人就来了荒原极境?”欢奴边走边伸过手,“您怎么拿着伞,来让我给您收起来。” 白摇七食指轻点,一股风将欢奴的手挡开:“不用。” 欢奴便也闭上了嘴。 红砖小楼的内外大不相同,脚下是绛色地毯,墙上是牡丹壁画,每隔两步便点着一盏灯,灯芯偶尔发出“哔啵”声。走到中间踏上铺了同色地毯的木楼梯,上了二楼,一排两边共四个房间,推开右手第一间,欢奴恭敬地道:“您请。” 这间房内的布置与房外一脉相承,只是对门处开了一扇巨大的窗,能瞧见外面的空旷雪地,以及远处的楼宇。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欢奴问。 白摇七仍旧沉默。 “那奴便下去了,对了,”欢奴轻轻用扇子敲了敲额头,“瞧我这记性,每日吃食是辰时和申时,到时候会有专人送上来。您可有忌口的东西?” 欢奴没指望白摇七回答,她看出来了,这位漂亮的贵人分外沉默,福了福身子,便打算退下。 “我来找一个女人。”白摇七开口。 欢奴蓦然抬头,很意外:“女人?” 白摇七的眼神平静:“或许,还是怀孕的女人。” 欢奴发怔,而后万分艰难地开口:“那恐怕,活不到今日。” 白摇七没说话,欢奴轻轻合上了门。 欢奴看着地面,绛色地毯上有一串湿痕,从雪地走进来的白摇七留下的痕迹。 “又要换地毯了,”她幽幽叹了口气。 “找一个怀孕的女人?!” 简陋的石室内,姬如月大叫一声,目露惊疑:“这女人不会是对家派来调查我们的吧?她这个怀孕是不是意有所指?” “奴不知,她寡言少语,只多说了这句。” 欢奴躺在姬如宣怀中,赤着的脚踩在姬如宣的膝盖上,轻轻摩挲着:“大人,您说呢?” 姬如宣意动,他按住欢奴,暧昧地笑:“或许,但她不像,若真是来调查,圆滑世故些的肯定更好办事。” “大人言之有理,不过那姑娘,一瞧就是大家族的出身,奴真是自惭形秽了。” 姬如宣连忙俯下身,同她耳鬓厮磨:“我的好欢奴,这是说的哪里话?大家族出身又如何,比得上你一半可爱?” “哥哥!”姬如月懒得看他们俩如胶似漆的模样,“那女人真的不用管吗!” “你不去惹她便是,既然拿了姬家令,必然与主家有关系。虽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你只要明白一点,她绝非等闲之辈,你还记得白天发生的事情?” 姬如月弄死低贱的黥面奴隶时,血液飞溅,但那女子动都没动,就将血全都挡在自己脚尖向前一掌的位置,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提到此事,姬如月垂下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你是因为吃阿雾的飞醋所以才这般吧?”姬如宣促狭地看向妹妹。 姬如月抬起头:“那个死阿雾,我对他那么好,平日却总是冷冰冰地绷着一张脸,那女人来了便一下子巴上去,哼!” “我早说过,对待想要的东西,手段总是要狠一些,你偏偏舍不得。”姬如宣抚摸着欢奴如锦缎一般的长发,“欢奴,你说是不是?” “奴自然是最认大人的话了。” 姬如月冷笑:“不错,当初欢奴多野的性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连挨那么多天的糟践,最后也这般乖巧如水,还得是哥哥手段高超。” 姬如宣笑而不语,欢奴将头贴在他的胸膛,语气甜腻:“这么久了,月小姐何必再提奴之前的蠢事,那时候奴还年轻,只道是跟错了良人,谁知,大人这般柔情似水,奴是再爱不过的了。” 他们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哼!我走了!”姬如月懒得看他们,她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不远处的石室。 径直推开门,便见到闭眼躺在床上的阿雾。 怎么会有宛若天神亲手塑造出来的这般完美的脸呢? 姬如月怔怔地伸出手,想要触摸这张脸。 “主人,”阿雾睁开了眼睛。 姬如月喃喃道:“阿雾,我的阿雾。” 她的手继续向前伸—— “姬如月,放下手。”阿雾浅褐色的瞳孔染上了奇特的色泽。 姬如月的身体顿住了,她甚为乖巧地听从了命令。 “两件事,” 阿雾语气平淡。 “第一,带我去神庙。” “第二,去摧毁神庙。” “谨遵您的旨意。”姬如月痴迷似的俯下身子,她嘴唇轻轻张开,舌头跳跃,延长、拉伸,失去了人类的伪装,露出了蛇信子的本相,悄悄地舔舐着阿雾的衣角。 阿雾素白的指尖虚虚地划过自己脸上的伤痕印记,他说:“痛,也不痛。”
第5章 第五章神像 神庙的位置很刁钻,在矿山顶端,背着风,靠着两个恰恰组成凹口的巨石,组了个奇形怪状的“庙”。 这庙是木头作骨,泥土为肉,外面覆了一层冰霜,廉价的坚硬一览无余。 白摇七走进去,耳边珍珠耳坠摇曳。 姬如宣忽然开口:“姑娘,你的耳坠真漂亮。” 姬如月冷哼:“哥哥瞧的真是耳坠?” 阿雾轻声细语:“主人,当心。” 姬如宣站在白摇七半步之后,挡住了半个庙门,目光晦暗不明。姬如月气喘吁吁地半靠在阿雾身上,黑色长裙有一半缠在他的下身,一下一下地顺着风往上撩。阿雾低眉顺眼地当木桩。 晨光未醒时,他们从山脚出发,沿着石梯走到顶端,终见太阳升起。 霞光瞬间铺洒开,透明的冰层流光溢彩,半边阳光洒在了白摇七头发上。姬如月“哎哟”一声,冲到了庙门前,催促:“快进去!” 白摇七在阴影中仰头,凝视着正中高坐的神像。 神庙里的布置如其外表一般简陋,但正堂唯一的这座神像光华灿烂。 “好古怪的神像,”百晓灵声音细细小小,“吓死人了。” 黄金塑身,雕工精细,只是肉眼看去,这尊精美的神像叫人心生不适—— 它静静地立在祥云宝座上,长裙掩住了腿,合上的眉眼慈祥,悲悯世人的感觉恰到好处。它光着头,结的手印略显独特,一手横放,一手立起,中指与食指并拢竖起。 但它拥有高高隆起的胸口与肚子。 “这座神像可是废了我好大功夫,姑娘以为如何?”姬如宣贴近了白摇七。 供桌上四盏琉璃莲花灯烛火慢摇,壁上的金色不知是火焰颜色,还是神像倒映,又或者两者皆有。 白摇七打量了神像许久,她漆黑的瞳孔里也有两簇金色的光摇曳。 细细的百晓灵声音紧接着响起来:“海主,这神像与神灵简直是天差地别!” 白摇七的食指轻轻地摩挲伞柄。 姬如宣好似屏气凝神,等着她的回答,好半晌,才听见寡淡一句:“我要见的人呢?” 眼神黯淡几分,姬如宣露出一个谦和礼貌的笑容:“这边来。” 神像之后,有厚重帘帷遮挡,丝丝缕缕的腥气传至鼻中,白摇七的眼神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墙壁地面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石壁四个角落都燃着火炉,温度高到逼仄沉闷。数十个黥面女人穿着薄衣裙,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面露戒备恐惧。 “这就是神侍,”姬如宣幽幽叹了口气,“姑娘应当能明白我的苦心。” “嗯?” “这些女人,要不是我哥哥好心,将她们塞到这里来,不是被寒风冻死就是被拉矿累死,”姬如月手中的鞭子一甩一甩,“你们这些贵人不会连这个都管吧?” 白摇七神情淡淡的:“孕者被判矿奴极刑?” 眼前这群女人,肚子高高隆起,竟都是如外面神像一样,挺着大大的孕肚。 “这孩子,并非是在开始就有。”姬如宣露出难以启齿的为难表情,“都是在被押送来的路上……” 犯人在路上会遭受看守什么样的对待都是有可能的,年轻貌美的女人被玷污不在少数。荒原极境距离王城上千里远,若无好马,慢吞吞地耽搁上两三月也不足为奇。而这中间,闹出人命来,并非是罕见事情。 气氛陡然沉默下去,姬如宣盯着白摇七的侧脸,从清晨出发,他的眼睛就一直胶着在她脸上舍不得离开。 不论风雪多大,路程多远,她永远都维持着这样的清冷素净,从山脚爬上来,连气息都不曾乱过。 比起外面的那尊神像,更像神灵的,是眼前的她。 “先前瞒着您是我的错,您要怎么惩罚都可以,只盼您不要向主家报告,要了她们的命,”姬如宣恭敬地俯下身,“新生儿何其无辜,有罪的是他们的母亲,何必害了他们?” “这个人类!这个虚伪的恶心的人类!”百晓灵尖叫了起来,“这些孩子怎么来的,他怎么能说出这些鬼话?!” “与我无关,”白摇七俯视着姬如宣。 姬如宣愕然地抬起头。 他还躬着身子,乍一抬头,白摇七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直直地撞进他眼中。 她眼神的冷漠,不,或者说冷酷,让他也为之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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