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在这时终于敲门进入了办公室,见到是他,沈芳整理了一下表情,又恢复成在他们面前的成熟从容,完全看不出之前他被一个小学生水平的玩笑话激得失态。 他聪明地当作自己才刚刚赶到,根本不知晓刚才的纠纷,低声汇报起他的来意:“有一位本土来的先生希望能见您一面。” 他的描述略含糊,但是在这种时刻能被允许从外界赶往斯忒灵的又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呢? 沈芳听此,立刻收拾仪表,动身前去接待。 也许是思虑着人多更能表现诚意,沈芳便也捎上了他。 或许这其实是沈芳的一种善意与温柔,让他这种原本籍籍无名的学生也能在那种大人物跟前露个面,若是他以后想往仕途发展,这是一份难以多得的提拔之恩。 但是他当时太过年轻,也十分天真,还只是个象牙塔里的学生,于是他脑中唯一的想法是—— 沈舟就从来不会这么做。 她绝不允许别人来染指斯忒灵。 沈舟,他们原来的会长,斯忒灵原本的实质掌权人,如今她留下的痕迹正在被她的兄长沈芳一点点覆盖蚕食,不知何时这一潜移默化的“篡位”已经变成了名正言顺的“交替”,退隐的沈舟连带着她的影响力都在逐渐从这座斯忒灵消失。 ……真是如此吗? 拒绝了谈桌上的推杯换盏的他,听到了那位酒后的大人物的一句无心之言。 “听闻令尊有意在令妹生辰之时宣布她的亲事,唉,不知是哪个小子如此好运娶到小舟,我家的小子从小暗恋她,看来现在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啊。” 听闻此话,他差点失态得掀翻桌布。 让他控制住自己的,是沈芳一声不咸不淡的轻笑,轻轻向他投来的宛如告诫的眼神,然后就是其仿若也微醺的轻飘飘声音:“哪有那么快的,只是沈舟年岁也到了,还遇此变故,父亲希望她能尽早订婚,早日安下心来。这不,她的二十岁生日,刚好替她在生日宴上物色合适的对象。” 大人物转忧为喜:“那我家小子也有机会了?” 沈芳颇懂含糊之道:“我可不懂沈舟在想什么,他们小年轻有自己的想法,兴许就看对眼了呢?” 好像是在推拒,又好像是在鼓励,权益场上的人情世故就算只能听懂一丝半点,也会为其中的深意而感到心凉。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陪完了整场酒宴,也不知道那个大人物是怎么在沈芳的好话中舍给他几眼和一句赞许肯定,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着如踩云端的虚浮脚步往外走的。 只是在差点撞上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回神,见到来人的那刻,他当下一惊,随即联想到此人的神秘行踪和更加神秘的背景,又觉得他出现在这里又显得十分合理。 他率先问好:“连理……先生。” 他其实知晓对方原本是他的同龄人,或许比他年岁还小,原本同样是一个女生,但是他,不如说他们,总会不自觉地以尊称唤他。 连理嘴里含着一颗糖块——他有多次见到对方一边吃糖一边灌咖啡的场景,完全搞不懂他是嗜甜还是爱苦。此时他也正是抬着一双没什么波动的眼眸打量了面色苍白的他一眼。 “生病了?” 连理的语气因为理性果断而显得格外冷淡,仿佛在检查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是否得了病,只是这只小白鼠恰好会说话,于是他就挑省事地直接问了。 他连忙摇头,感谢他的关心。 连理只是点点头,不知道是否是在想他其实根本没有在关心他的身体,只是因为关注斯忒灵学子的健康状况,防止可能存在的传染性疾病蔓延也是他的职责,所以才多提了一嘴罢了。 至少从连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上,他摸不透他的任何想法。 这个受他们会长沈舟邀请,抵达斯忒灵,在学校遭遇外星人袭击后,依旧通过沈舟得到了在斯忒灵的最高权力的连理先生,在沈舟离开的现在,依旧行驶着他那堪称无法无天的权力,实质掌控着所有人的隐私与秘密以及那些他们本人都不知晓的本该藏得最深的心理状态。 而且…… 与在沈舟离开后就日渐式微的原学生会不同,连理在新斯忒灵依旧得到了与之前相同,或者说更甚以往的权力。 他听到擦身而过的连理一进入他刚刚出来的包厢,就得到了沈芳和那位大人物堪称热情的招呼。 那位连施舍他一个眼神都像是在恩赐的大人物,以亲昵的语气呼唤连理的名字,如同他的一个和蔼长辈:“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连理的语气同与他说话时一样冷淡,带着熬夜许久后的生无可恋与漠然:“刚抽出空,你们喝酒了?这里好臭。” “咳,这不是以为你不来了吗?我还想着明天去你实验室找你呢。” 连理的话语根本不客气:“我不会让你进实验室的,你又看不懂,只会添乱罢了。” “哈哈哈,”大人物似乎是要缓解尴尬,同沈芳道,“他从小脾气就这样,像他爸。” 沈芳似乎在忍笑:“是啊,所以沈舟才分外欣赏他。” 提到沈舟,喝上头的大人物又提起了刚刚和沈芳讨论的有关沈舟的“婚事”的话题,连理听完后,没什么表示,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仿佛那位曾经与他志同道合的沈舟如今归家后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般的被相亲逼订婚的情况完全没有激起他的一点同理心,他始终只关心他自己的研究。 门外的他只听到这里,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夜晚的海风灌入嗓子带来如血一般的咸腥,明明滴酒未沾,此刻他却胃里翻墙倒海地扭曲痛楚着,就连脖子上的经脉都因为强行压抑着呕吐的欲望而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 步伐匆忙离开的他因此没能听到连理的后一句话,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回到宿舍后如尸体一般躺在床上,仿佛还睁着眼皮便已经陷入无边的噩梦。 “没人能逼沈舟做她自己不想做的决定。”连理以这句话提醒那位仍在幻想他家那个二代和沈舟订婚场景的大人物,“沈舟不会看上你家那家伙的,他太笨。”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大人物脸上挂不住面,但他没法斥责连理,只能把这份不虞转移到沈芳身上。 沈芳不愧是八面玲珑,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重心:“相亲这事儿,是沈舟自己同意了的。” 连理嘴里含着的糖块卡在了上下臼齿间,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甜腻的味道溢满鼻腔。 他不再多言,只是重复了一句:“酒味好臭。” 于是沈芳笑着推开窗,让海风灌了进来。 风似乎同时带来压抑着呕吐欲望的一声低泣。 * 请问能否稍微抽出一点时间,听听他的故事呢? 在他还是她的时候,从小,她就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知道这种话要是说出来绝对会被人耻笑,但她的确是如此隐晦地、自豪地、默默骄傲着,骄傲着自己身为主角的身份。 她从小就顺风顺水,偶有挫折,看上去也只是更像主角成长路上的绊脚石,让她终有一日能踩着这成为垫脚石的绊脚石更上一层楼的试炼。 她格外聪慧,在其他小孩连自己鼻涕都不会收拾干净的时候她就已经会100以内的加减法,能控制着硬邦邦的笔杆子写下端庄漂亮的字,在其他小孩连一个字要怎么写都记不清楚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照着字典背同一个偏旁的不同字了。 接受的学业对她而言从来没有什么难度,她就算不听课都能考试拿满分,艰涩的字典是她喜欢的课外书,大人算账的计算机是她自由舞动的乐器,在别的小孩都害怕上学的年纪,她却格外喜欢上学,喜欢老师总是会投到她身上的赞许目光,喜欢其他小孩子仰望天才一般的崇敬目光,喜欢别人家长说的“要是我的孩子像你一样就好了”的夸赞,喜欢自己因为优秀总是人群中的领头羊、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争着和她做朋友的感觉。 这种傲慢随着她年岁增长得以收敛,但这并不是因为她醒悟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主角配角,而是她自信自己作为一个主角,性格已经随着年岁渐长得以收敛,她变得更加稳重和谦逊。 于是她看着那些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如同高高在上旁观木偶戏,偶尔也会放下身段同他们玩一遭,更多时候她都自觉地坐在课桌前预习下一阶段的课本。随着年级升高,那些在她眼底的弱智课本也慢慢增加了难度,但她依旧只需要多花点功夫看看书,就能轻松解决作业上的问题。 在生活中,机敏的她也总能从一切细节中摸索出自己是主角的佐证。 你看明明她都没有和妈妈通过气,今天妈妈就自觉地带她去吃想吃的汉堡,这是因为她是主角,剧情当然会满足主角的欲望; 隔壁街居然出现了伤亡严重的车祸,而她和妈妈刚好因为忘记带钥匙折返回家一趟避开了车祸,她心有余悸甚至在心底不太好地庆幸着,看吧,因为她是主角,所以才能避开这种天灾人祸; 眼见着天已经下起了雨,自己却没有带伞,路过的老师认出了在街边踌躇的她,当下停了车送了她一趟,让她得以干干爽爽地回了家,她心情很好地跑进家门,看着刚准备出门送伞的爸爸,在心底得意。看吧,就是因为她是主角,所以连雨都不用淋…… 好的政策总是在她上学的时候落实,优秀的老师总是向出众的她倾注多于其他学生的关注,感兴趣的孩子最后也会变成她的朋友…… 这个世界用各种细节与善意向她展示她正是被世界宠爱的主角,而聪慧的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同这庞大世界的无形伟大意志达成了某种心灵上的沟通,甚至总会用命令式的方法想着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将会遭遇什么。 当然这让她当了主角的世界伟大意志也不是总是灵验,妈妈偶尔会骂哭她,考试也有考砸过,出门还被偷过钱……但她始终坚信自己是主角,哪有主角总是一帆风顺呢,电视剧里都讲清楚套路了,没有考验哪里来的收视率呢,是吧? 因为认为自己是主角,她竟然拥有了如此积极乐观的精神,也不知道这自大的想法带给她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总之,她就是抱着这种哪怕透露给别人一点都有可能被耻笑一辈子的自大想法平安长大的,最终发挥优秀,还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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