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汀打断道:“为什么?” “自己想啊。”安琪想摊手,但手被绑住了,没有肢体动作加持让她觉得嘲讽得不尽兴,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将就,“你们不是会监听吗?应该也有录音吧,我从莫尼卡那里得到的信息你们也都知道,那就自己去想想我发现了什么吧。不过到你们反应过来时,应该已经迟了——甚至有可能,现在就已经迟了。” 安琪看向奥汀:“总之我是觉得由莫尼卡来做这个逃出去的人,会更合适一些,为此我做了一些引导。还记得在辐射室的时候吗?我提醒他这里到处是监听,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告诉我。这实际就是把主导权交给他。我希望他哪怕有一线生机就赶紧去行动,大可不必考虑我。但我实在没想到他这个人会那么磨叽,他似乎一定要带上我,那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做什么笔聊。” 安琪说着低了低头,竟露出一个毫无侵略性的笑容。 然后她又抬起头来,语气变得像和老友闲谈:“他其实挺不错的,对吧?他那么害怕,那么紧张,那么惜命,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不打算放弃一个本来印象就不太好的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理解,你一定也理解不了。” 奥汀渐渐有些不耐烦,但她也不敢打断,只希望安琪尽快说到重点:“这没什么理解不了。有些人就是这个样子,我一般称之为自我感动,无聊且无趣。” “可是你知道吗,正是因为世界上有这种‘自我感动’在,你我才能活着。”安琪冲她歪歪头,“奥汀,你觉得这个世界的秩序是在靠什么维持?你一定觉得是规则,是法理。但是规则永远有漏洞,法理也可以被轻易地推翻。正如现在的世界,当我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连军队和士兵都对我兵戈相向,还有什么法理是我能依靠的?” “当然,一开始我也没有想明白,我觉得我能依靠的只有我的大脑,但是现在我惦记起了另一个东西,叫做‘情理’。” 奥汀忍不住侧过头去轻蔑一笑。 但安琪毫不在意:“你当然会觉得可笑,我也曾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但无奈的是我这一路走来净遇上些不错的人。有人在希斯特生化所和我争抢被辐射光线照射的资格,有人久久地盘旋在打开的巨蛋孔顶下等我等到最后一秒,现在又有人对我说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男人他都仁至义尽。你还记得吗?我曾对莫尼卡说‘你死我活的时刻终将到来’,可那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认为我就是这样的人,然后用等同的手段对待我。事实是我从未那么确信,世界的尽头是互帮互助,是天下大同,你死我活的时刻其实永远不会到来。” 奥汀连连摇头:“你让我见识了一个清醒的人是怎么变迷糊的。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却跟我说这样的话吗?” “这就要看你怎么给西约姆定性了——他真的是一个推动时代进步的人吗?新人类的顺应环境而出现,多长出的肢体可以更方便地处理各种事务,多长出的眼睛可以看到更宽阔的视野,多长出的鳞片可以更好地在沙地生存,可以探索更广阔的地区。人类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空气中含有哪些元素,大家本就是在不断探索中前进,现在一切都变了,人类探索到的东西不再适用于新世界,那应该做的事情是重新探索,而不是对我们这些准备好在新世界生存的人进行迫害和杀戮。西约姆利用人性中的恐惧与厌恶挑起战争,以求满足自己的野心,当他试图以极端方式强迫自然规律倒退,那么为他服务的所有群体和个人都是他的爪牙,这就是我的立场。” 安琪换了口气儿,继续道:“换句话说,究竟什么才是劣质基因呢?真按你们的逻辑,智力问题、精神障碍、肢体残缺才是劣质基因,但谁都知道要关心爱护他们,谁都知道歧视他们是十分不道德的行为。既然如此,没理由我们就是该死的。如此简单的道理就可以拆穿西约姆的煽动和诡计,但是你们却迷失得那么整齐。” “这里你还忽略了一点,奥汀,你忘了对新人类的迫害之所以那么顺利,是因为他们打的是集中安置的旗号。”安琪忍不住抿起嘴来,她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不要显得太诡异,“你醉心你的‘科研’,已经脱离社会太久了。你忘了集中安置点内的惨象普通民众并不知情,希斯特生化所内惨无人道的实验都不为人知,这所丧尽天良的实验室更是要避人耳目,建立在荒无人烟的无辐区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奥汀,这世界上善人太多了,当民众知道真相的时候,哪怕是s盟的民众之中,也会出现大量反对者。是的,他们是讨厌新人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赞成暴力歧视新人类。” 奥汀的表情有了变化,安琪知道她听懂了。 安琪说:“反应过来了吗?你闯大祸了。你或许觉得逃走一个莫尼卡对实验的影响并不大,你知道新的万能体还会被制造出来,到时有的是替代莫尼卡的实验对象。但是你在意过全球局势吗?战备精良的s盟对战西半球各联盟或许绰绰有余,但他们真的做好应对东半球的万全之策了吗?东半球迟迟不加入战局并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东半球发起动作很可能导致西半球立刻结成同盟,到时就是东西半球之间的对战,而我们的星球真的不能再经受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但是当莫尼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一切都将不一样——他就是s盟累累罪行的铁证,不仅是人证,还是物证。他丰富的经历见过了几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他畸形的躯体和严重超标的变异因子就是人体实验的铮铮铁证,这一切足以把s盟变成众矢之的。东半球各联盟将有足够的理由出兵攻打s盟,到时s盟再想和西半球的任何一个联盟结合,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奥汀,你还有时间和我在这里闲聊吗?” 奥汀额角的冷汗掉下来,这一刻她是真的慌了,她立刻唤助理道:“给我准备一辆飞行器,联系高层,我现在就要面见西约姆首脑。” “哈哈哈,”安琪终于再也忍不住,晃动的身躯扯得背后的锁链哗哗作响,“我是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和我在一个高度上——甚至你可能觉得自己的手段还略高于我。事实上你永远都是研究员思维,而我熟读万年的历史,分析过千年的兴衰,那些物极必反的轮回、尔虞我诈的政治哪一个不比现在的情况复杂生动,奥汀,你拿什么做我的对手?” 但奥汀已经无暇回应了,她慌张地和自己的助手吩咐工作,连耳边碎发掉下来都没空打理。 “去吧,去面见西约姆吧,然后顺便告诉他,我要让他永远后悔把我扣在了奇斯卡巨蛋里。” 安琪这么说着,终于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积累的怒意,痛痛快快地发了出来。
第50章 返岗,布比,假新闻 一个月后,阿尔文重新上岗。 据医生判断他暴露在辐射中的时间并不算长,三个疗程的针剂打完之后基本上已经恢复健康。 至于老了之后会不会显现出后遗症,对寿命长短究竟有没有影响,那就不是当下的医学可以回答的问题了。 比起身体,倒是他的心理问题更受医生重视。 各项数据显示他在无辐区实验室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不仅噩梦频发,而且一度高烧到四十度。 他曾亲耳听到医生和护士小声嘀咕:“不行,心理素质实在太差,这样也算是联盟部队里的精英吗?” 阿尔文也很难解释。 首先普通医护并不知道无辐区实验室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个组织内部在做些什么勾当,所以他们当然不理解一个没有上过前线的士兵是怎么被吓成这样的。 其次,即便他们知道,阿尔文的高烧其实也和实验室的惨状、万能体的暴走没有什么关系。 他那几天之所以不停地做噩梦,只是因为还没从“自己可能发生变异”的恐惧中脱离出来而已。 当然后来他也反应过来,安琪大概率还是在骗他,但上当时的恐惧却是实打实的。 那时他便很清楚,自己畏惧的并不是变异本身,而是变异后要面对的一切。 而他即便是做做梦都难以接受的遭遇,这世界上却有人已经经历过了。 或者说,现在仍在经历着。 纽曼从医生那里得知阿尔文的心理状况,做出了他不适合再回到原岗的判断。 他曾和阿尔文面谈,问他康复后的打算。 这让阿尔文一时有些发怔——天知道他曾经有多希望摆脱奥汀,摆脱那个鬼实验室,天知道他曾经有多想作为一个正规军战士去向战场、建立战功。 但是当这个机会终于摆在他眼前,他却说不出话来了。 被残忍迫害的新人类,被摧残轰炸的蓝色星球,非正义的侵略战争,毫无人性的人体实验。 阿尔文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只要他仍作为联盟的士兵而活,那他就还是这一切的帮凶。 “我……”阿尔文张了张嘴。 纽曼等待着。他已经说了,他会尽可能满足阿尔文的要求。 但最终阿尔文只是脱力地说道:“长官,我接受联盟对我的所有安排。” 对阿尔文来说,去哪里其实都很无所谓了。 退伍年龄远远没到,逃兵也是万万做不得的。 当阿尔文说他会接受一切安排时,他其实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去到战况最惨烈的战场,在那里化作战争的灰烬。 但是,或许是担忧他心理阴影太大,无法参与前线作战,纽曼最终决定将他留在身边。 所以阿尔文来这里报到了——这里是无辐区试验田。 上次骚乱过后,试验田的研究员们被紧急召回巨蛋,如今情况趋于稳定,他们也陆续返岗。 s盟高层做出了试验田需要加强守卫力量的判断,而纽曼正面临任务失败后的处分,于是便被调到了这个不受待见的岗位上。 试验田的守卫工作,要是论及辛苦和危险,那远远比不上前线,但是奇低的回报值决定了它是件没人愿意接手的差事。 总之这就是阿尔文新的工作环境——烈日炎炎,漫天黄沙。 为了与沙漠融为一体,他们的军装换成了沙黄色,平时站岗需要佩戴特制的墨镜,否则必然被太阳刺成终身眼盲。 除此之外,这里虽说是无辐区,但是需要定期喷洒甘果醛用以维持无辐状态,否则周边的辐射物质便会源源不断地聚拢过来,横竖是不如巨蛋防御那么保险。 但是不得不承认纽曼待阿尔文还算不错,这确实已经算是最适合他的地方——这里远离血腥与杀戮,甚至远离人烟,非常适合进行创伤后的平稳过渡。 按纽曼所说,等什么时候他做好重返战场的准备了,到时再做调动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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