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忘了,后来的事情,无谶已经知道了。牧云亭推开了那扇大门,悟出了【世界的终极】,然后跳崖自杀了。 “后来......”宁非天的语气低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再见到他,是百年后的事了。” 无谶疑惑,再见?牧云亭不是死了么? 宁非天抬手比划,“那么大个人,被装进那么小个罐子里,说起来也是好笑。” 无谶明白过来,宁非天见到的是牧云亭的骨灰。接下来宁非天又说了些什么,无谶没怎么听得进去了,他不住地想象牧云亭折签的画面,一遍又一遍。 木签、签筒、龟壳、铜钱,对于占卜的人来说,这些就是他们的命,视若珍宝还来不及,怎么忍心毁掉? 牧云亭折签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是什么促使牧云亭转变心意? 他要怎么做、怎么想,才能像牧云亭一样突破心理障碍,再次返回湖心岛,重进天问碑? 无谶摩挲着龟壳,突然觉得粗粝的表面恶心得很,指甲深深嵌进缝隙,心里不禁生出掐进去毁了它的想法。 “你想回去?” 脑子运转过来前,嘴巴先替无谶回答了,“想。” 宁非天定定地看着他,面色沉肃下来,“说不定会落得和牧云亭一个下场。” 无谶脑海里浮现出骨灰盒,嘴上却笑了,“这可不一定。” 宁非天倏地笑了,“去湖心岛之前,疏狂界提醒过每一个修士,世上绝大多数人悟不出来,他们都不信,自认为是高于世人的佼佼者。那几个悟出来的人,又提醒了一遍,参透【世界的终极】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他们自视甚高,都认为自己会是不同的那个。” 无谶沉默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像牧云亭他们一样,但是那些人当时也以为他们不会自杀。宁非天在提醒他,悟不出来还好,真悟出来了,他前面的人都死了,他恐怕也免不了。 “既然宁道友认为我也会像牧云亭他们一样,为何要劝我回去?” 宁非天摇头,“我不是在劝你回去,我是劝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什么?”无谶惊呼。 “你过来的时候,摆着一张后悔的臭脸,分明想让人拉你一把。几句话的事儿,我闲的无聊,劝你又何妨?至于之后,你参不参得透,死不死,关我屁事?”说完,宁非天抿了一口酒,扭头去赏夜,没再看他了。 无谶感慨万千,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卦象没有错,天道为他选好了最安全的那条路,但他还是想看看另一条路上的风景,无论前方是荆棘满地还是失足深渊。 白云焦急地绕了几圈,猛地一下顶在他腰后,似乎催促他快骑上去。 无谶整理好衣冠,朝宁非天郑重地道谢,刚打算跳上白云,怀里传来滴滴滴的响声,玉牌亮了,是掌门发来的讯息。 八卦门的掌门,也是卦辞界的首座,界域的诸多大事务,皆由掌门极其以下的长老们决定。 【掌门:师侄,你如今在何处?长老测得你有性命之虞,速速离开原地。】 掌门语气急迫,似乎极为担忧。 无谶解释起来,【晚辈刚从天问碑出来,正在湖心岛外,同疏狂界代表宁非天在一处,目前很安全。】 掌门的语气平缓下来,就天问碑问了起来。前往天问碑,本就是八卦门长老为他测出来的事情,恐怕他们正干巴巴地等待自己的成果吧。 这些事情本该是无谶回去之后再亲口禀告他们,掌门许是等不及了,催促无谶现在便说。没有任何隐瞒,无谶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天问碑的场景、直击人心的两个问题、魔域的状况,秘境内的无数次占卜,事无巨细都告诉了他们。 说完最后的“死灭凶恶卦”,掌门那边沉默了下去。 无谶没有询问掌门的看法,继续过了下去,他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离开湖心岛,又是怎么遇到宁非天,从宁非天嘴里听到牧云亭的事情。说完话之后,过了许久,对面才发出声音。 【师侄,你想回去继续参悟?】 掌门声音沉闷,还带着隐隐的不赞同。 无谶想起师门多年的教诲,趋利避害、顺应天命,而他想做的却是逆天而行。无谶心中愧疚,却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掌门的语气越发严厉起来,【长老测的性命之虞,你可知应在何处!】 无谶自然知道,就应在这一刻,应在他转变心意的那一瞬间。天运不愿他回去,师门也不愿他回去。 他又应了一声。 掌门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逆天而行?八卦门的教诲,都忘了不成?】 掌门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回音仿佛越来越远,一声声徘徊起来。无谶突然觉得,那沉闷的声音,就像从龟壳里面传来的一般。 无谶握紧拳头,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晚辈想试试,发生任何问题,是晚辈一人的过错,与师门无关。】 【呵。】对面响起嘲讽的笑声,【与我们无关?无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无谶怎么敢忘?晚辈是八卦门的弟子,是......】说到一半,无谶猛然睁大眼睛,浑身力气卸下,拳头也松了。 【是什么?你说啊!】掌门厉声道,【你不只是八卦门的弟子,你还是卦辞界的代表!派你去疏狂界是让你参加诸天大会,天问碑不过是顺道为之,悟了更好,不悟也罢!轻重缓急你分不清?卦象显示大凶,你还一股脑儿扎进去,你陷进去了,诸天大会怎么办?】 【我......】无谶还没说出一句话,又被掌门打断了。 【天曜大战还没开打,卦辞界就折了一个代表,你让其他界域怎么想?你让卦辞界参战的修士怎么想?未战先衰,万界排序怎么办?卦辞界十多万年来的地位要折在我们这一代吗!】 【无谶,你别忘了,你的性命不属于你个人。坐到了一界代表的位置,就要担起卦辞界的责任。你的兴趣,你的冲动,从此与你无关。你没有任性的权力。】 无谶的拳头完全松开了,一根根手指头无力地垂落下去,没法控制,不像是自己的手一般。 掌门似乎注意到话重了,接下来语气放轻了些,【你想参透「世界的终极」?可以,再过几年,天曜大战结束后,一切尘埃落定,你卸下卦辞界代表的位子。诸天万界,天南海北,任你遨游。天问碑就在这儿,不会跑,到时候再来参悟也一样,你且再忍些时日。】 掌门说的都是对的,无谶心中清楚。 于他而言,冒着生命危险去参悟,确实过于危险。他的决定,着实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以及对卦辞界的后果和危害。死灭凶恶的卦象,或许说明他没有接受世界真相的承受能力。 不过,掌门的话语、掌门的选择全都位于坚信卦象的基础之上,他们、卦辞界的正道修士,就像之前的他一样,全都没有质疑天运的勇气,没有反抗天道的胆量。 他们,卦辞界的所谓正道修士,全都是卦象的奴隶,全都是邪修口中的“缩头乌龟”! 这一刻,无谶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看清了这个事实,却无能为力,他也是“缩头乌龟”的一员。 卦辞界窝了太久了,不是短短时间能钻出来的,也不是他一人能改变的。现在,除了领着这头庞大且累赘的老龟前进之外,别无他法。 掌门收到无谶的妥协之后,又交代了几句,便切断了联讯。 无谶看了一会儿玉牌,又看了一会儿龟壳,终究还是放弃了。龟壳不再如以往一般挂在腰间,收进了储物袋。玉牌也没再收进怀里,擦亮了些,系在腰带上,刻着卦辞界三字的那面对着外边。 他转身欲走,宁非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后悔了?” “看清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 宁非天笑了,“不留下来看看结果?” 无谶眯起眼睛,遥望扶桑树顶端,翠绿欲滴,窥不见天枢阁的楼台踪迹。 “天极界的筑基期修士,我不清楚。至于和光道友,且不论她参不参得透【世界的终极】,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死不成也疯不了。” “哦?”宁非天的语气带上了点兴致,“你对她这么有信心?” “也不是信心,不过是几个月前算过一卦。我有求于她,还是在很重要的事情上,想来我总不能求上一抔骨灰或是一个疯子。”
第356章 356 黑门 ◎挑选任一界域作为锚点,准确描述魔域的方位◎ 话说另一边,迟迦陵扬手一招,白光乍起,和光同季子野就被吸了进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上浮。 和光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浑身上下都被白光包裹住,天道威压隐隐通过光束挤压着身体,似乎检测她们一般。 这么想着,她立即转头看去,果不其然,那筑基期修士一脸菜色,似乎极为难受。 哪怕化身成佛修,他身体里还会残留着魔气的痕迹。疏狂界的天道极为厌恶魔气,哪怕检测不出这家伙身上的异样,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事实确实如此,霸道强横的天道威压直直往季子野丹田钻,想把他的身体钻透一般。 季子野咬紧牙关,死死支撑着,他强忍住涌上来的痛叫声,不让自己发出一句闷哼,不愿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糗样,平白让她看笑话。 他抬起头,就见她一脸嘲弄地上下打量自己,心中郁愤,情绪上头,原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黑了。 【不要挑衅她。】脑海里响起虞世南的警告声。 季子野心里的火气更大了,愤愤不平地回道,【你哪只眼见我挑衅她了,分明是她在挑衅我。】 虞世南放轻语气,【在她面前,多说多错,你已经暴露了魔修的身份。如今她把你误认为贺拔六野的手下还好,若是被她发现你是坤舆界的人,以涅槃楼和贺拔六野的关系,为免不会联想到你身上。】 季子野握紧拳头,沉默不语。 他心中不满,却也知道虞世南说得没错,倘若暴露真实身份,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压下心头的怒意,收起面上的情绪,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也不愿让她再窥探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白光上升得很快,不久便抵达扶桑树顶端。上方是黑沉沉的夜空,听说天枢阁就建在那儿,过了那条界,就不用再忍受天道威压了。 越往上,夜空的万千繁星仿佛触手可及。 光柱顶端露出一面黑幕,她们就这么被直直扔进黑幕里。 视野从刺眼的白色骤然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季子野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睛慢慢习惯这片黑色。 脚下亮起一片片模糊不清的微光,他使劲儿眨眨眼睛,逼迫自己融入黑暗里边,微光更明亮了,模糊的残影渐渐分开了,变成了一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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