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跋抬起手掌,命众僧退下。 两方停止攻击,各据一边,分庭抗礼。 嘉音寺内,大雄殿下。 慧可执刃紧贴和光脖颈,手背青筋暴起,直盯盯瞪住不放,喝道:“竖子敢耳!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践踏!” 和光昂首注视上座。 “魔域告急,飞升前辈曾言只剩五千年。今日是无奈之举,望佛尊知悉,赐万界一条生路。” “狡辩!”慧可欲要大骂。 她忽地大喝,“不然!” 慧可惊住,刀刃滑入脖颈毫许,鲜血淌露衣裳。她仿佛毫无察觉,双手锤地,十指深深嵌入地板。 直视菩提佛的双眸迸出决绝的火光,“不然咱们一起死!” 一旦九重曼荼罗阵法解开,洞天的隔离层便没了,不周界径直堕入魔域。 纵有原菩提佛的舍利护着,纵有迦叶佛的庇佑,四面袒露的不周界又能撑多久。 万界只有五千年,拿不到不周界的东西,也是个死。不如押上五千年,赌不周界不敢跟注。 穿鞋的怕光脚的,惜命的就怕濒死的。 她满眼的癫狂吓得慧可退了半步,用束手无措的眼神望向上座。 菩提佛的目光落在菩提子,“汝何所思?” 菩提佛将近坐化,继任者的看法极为重要。 菩提子思忖片刻,开口道:“依弟子所见,不若答应她们。” 慧可锐利的眼神扫向菩提子,听完解释,又深感赞同。 “曜台无用,金翅大鹏雕的尸身仅作摆设,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佛门无尽经藏,刻录一份,并不影响不周净土的传承。” “不周净土凡人众多,堕入魔域,后果不堪设想。再者......” 菩提子快速瞥了和光一眼,“万界既然结盟,必会走出洞天,对抗天魔。如此一来,反倒减轻世尊的负担,为不周净土争取时间。” 慧可暗暗点头,菩提子分析得是。 不料菩提佛重哼一声,自嘲地笑笑,“事到如今,还不肯说真话?” 上座递来深沉的眼神,如万钧重剑般劈了下去。 菩提子急忙下跪,俯身叩首,不敢辩驳。 菩提佛轻轻叹了口气,“就当可怜老人家,但说无妨。” 菩提子的十指不住颤抖,手掌合拢,握拳良久,才缓缓摊开。 “弟子......弟子同情万界生灵,当初无奈之下签订合约,但他们毕竟供养这么多年,着实可怜。请世尊大发慈悲,赐她们一条生路。” “本座知你不认同,这些年却从未吭声。” 菩提子保持匍匐的姿势,抬眸仰视,“弟子不敢,世尊是弟子的天,是不周净土的救世主。弟子再不认同,也无权指摘,无地责备。世尊的大恩大德,弟子永生难忘。” 恭敬的姿态,真挚的眼神,赤诚的心意,一下子戳中菩提佛的心窝软肋。 原来付出还是能得到回报,哪怕对方不同意他的做法。 “也罢,最后能听到你的真心,不枉本座和你师徒一场。” 菩提佛闭上眼睛,遮去视觉,触觉前所未有地清晰。 化为不周净土的下半身,把大地的景况和情绪传递过来。 每一寸土壤的景象,每一个信徒的心绪,如同走马灯的剪影投在识海,一幕接一幕,持续不绝。 寺外的僧众把铁棍深深插入土地,右手握得极重,绷紧的脸庞不曾流露惧意,心神却在颤栗,通过掌心的铁棍传入地面,传到菩提佛那儿。 堆满河底的白骨,都是朝圣献祭的信徒,在双方的气势对撞下瑟瑟发抖,崩解碎裂。 忧惧的情绪从漩涡中央的西方胜境起,扩散到中三千世界,下沉至小三千世界。 菩提佛看见血肉承载的众生,他们出门仰望,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惶悚的脸庞沐浴灿金的极光,颤栗的嘴唇连道他的佛号,悲泣的眼眸深处耸立他的佛像。 三千世界的人们行至河畔,匍匐身体,三跪九叩。带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和贯彻终生的信仰,送出一盏盏莲花灯。 莲花灯在波澜翻涌的河流摇摆不定,依旧稳稳托住中心的烛火,乘着逆流而上的天河,逐步推进。 从小三千世界,千辛万苦漂到中三千世界,在众人的祝福下送上西方胜境,灵山脚下,送到世尊座下。 提婆达多停步河畔,蹲下身子,小心翼翼送出从故土带来的莲花灯。 三十六瓣莲花浮上水面,金红双线交替缝制的薄纱,火苗簇起,侵蚀镌刻心经的蜡烛。每燃一个字,都是一份心意。 莲花灯徐向嘉音寺。 菩提佛闻到油灯的气味,能想象制灯之人的彻夜辛劳。 婆婆涉水下河,任波涛拍上脸颊,任水流盖过身体。 携带虔诚的信念,念诵世尊的佛号,埋入湍流。融一身血肉,奉一生佛心,重归世尊怀抱。 百万年朝圣而来的信众白骨,又多一员。 菩提佛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舒畅,这么多心虔志诚的信念。 舍下半个身子、半生佛力的付出,终是得到回报。 前半生孜孜汲汲、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临死之际以另一种方式回馈给他。 心下一动,往事浮上心头,他仿佛又回到十八岁那年,那场令他刻骨铭心的收徒大典。 那时,他卑躬屈膝、俯伏跪拜。 燃灯佛在上座欣慰,菩提在头顶欢笑,佛门僧众在道喜。 他跪在那儿,乌云压了满身,笑语刺了满心。昏暗的天色,幽黑的视野,看不见一点亮光,找不到一条出路。 一生回忆咀嚼千次万次,午夜梦回无不觉得遍体生寒。 如今再次忆起,一道道金光穿透阴翳黑云,撒在背上。 十八岁的他抬首,一张张信赖的脸庞围在旁边,一双双赤忱的眼神聚焦于他,驱散遮盖一生的暗夜。 顷刻之间,云开雾散,天色骤亮。 满腹的不甘、满心的不忿,一扫而空。 大雄殿内,菩提佛闭眼沉默。 在和光三人的注视下,就见他倏地笑了出来,斑白须眉染上粲然的金色,竟是顿悟了。 干瘪萎缩的嘴唇微动,徐徐道出一首诗来。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菩提佛再睁眼,身前仿佛显露心中的明镜台,颠簸半生,终是尘埃堆满。 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擦拭。 掌心放出一道金光,送向殿下。 和光抬臂接住,竟是菩提佛手谕。 他答应了! 菩提子安心松了口气。 慧可讶异望向世尊,见那满眼的明澈,随着世尊笑了。 他已经不需要从反抗燃灯佛的命运中获取当年缺失的东西了,不周净土即是,是一盏盏莲花灯,是一具具献祭尸骨。 和光俯下头颅,行了个大礼。 “多谢世尊成全。” 嘉音寺外。 万界修士已经落地,占据一旁,对峙许久。 宁非天一直支撑阵法,阵纹的红光仿佛灼热的岩浆,在脸上烫下深浅不一的焦痕。 须跋扫了眼天空时隐时现的曼荼罗,“你撑不了多久。” 此人破功之时,便是僧兵进攻之刻。 宁非天强笑出声,“这可说不......” 话没说完,猛得剧烈咳嗽,鲜血喷了满身。最外一重阵法重新粘连,曼荼罗渐渐隐入天空。 几名僧兵见状欲动手,和郁同乌束急忙把他护到身后。 须跋举高六环锡杖,即将下令。 僧兵们握紧武器,蠢蠢欲动。 战事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嘉音寺内响起一声高喊,“且慢!” 三转山门依次推开,寺门大开。 和光疾步踏来,高举卷轴,“世尊手谕——” 僧兵们立时停手,纷纷望向卷轴。 须跋放下锡杖。 宁非天回身望她,笑了。 满身黑纹解开,天际曼荼罗撤下。 身子一晃,就要栽倒。和光瞬身过来,及时拉住他,把卷轴递给须跋。 一双双目光望了过来,僧兵们都想知道发生何事。 须跋展开一看,下令道:“全体住手,各回驻地。” 僧兵们疑惑不解,继而愤恨不平,不甘就此打住,依然团团围住万界修士,随时打算出手。 须跋喝道:“散开!打算抗命不成?” 僧兵们仍旧不为所动。 须跋高举卷轴,散开世尊的佛力,表明手谕。 僧兵们见状,气恨散了。 多亏无谶的提示,万界联盟有备而来。 收到手谕,立即分头行动,有条不紊。 王负棘攀上曜台,解开金翅大鹏雕的束缚。 金翅鸟凝视他许久,好似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盘绕许久,振翅高翔。 和光从储物袋摸出龙筋,高高抛起。 咻地一声,强风骤来,双翅驶过,金翅鸟叼住龙筋,大快朵颐。 曜台下方,围了许多代表。 针对如何搬回去,异口同声讨论起来。 宁非天转了几圈,思考从哪儿下手刻阵。 和郁同乌束运出庞大的货物飞舟,并无数巨型储物袋。时千一和云谏也带了不少。 乌束道:“有朝一日抢到不周界头上,以前的先辈们肯定想都不敢想。” 和郁道:“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必须记入九德界历史。” 万千佛寺,无尽经藏。 弟子们进进出出,搬出一堆堆山丘般的经文典籍,以及早已生灰的法器佛具。 不周界用不上,可不代表他们看不上。 须跋摊开卷轴,细细阅览。 【本座许一件东西,应一件事。东西即曜台,事即本座先师的遗愿。】 手谕完整记录遗言。 【首要是取回菩提佛的舍利子,投入战场荡魔救人,勿要让他死不瞑目。其二,尊者金翅大鹏雕的尸身依他的心愿转交龙主凤主,它们如何对待不必多言。】 【其三,佛门已失立派根基,今日一过,再无号令众生的权威,大势走向不可预测。汝当坚守佛门道心,以普渡众生为第一要务,解禁传播无尽经藏,倾尽全力联合众生抵抗天魔。】 当年,迦叶佛没有遵守燃灯佛的遗愿,反其道而行之。 直至今日,燃灯佛终是如愿了。连那不敢想的企望,也以另一种形式在迦叶佛手下实现,那便是不周净土。 过去百万年,想必当事人也没想到吧。 须跋的目光凝在纸面,【送还原菩提佛的舍利】。 那枚舍利是保护罩,还了,不周净土怎么办? 无谶攀上嘉音寺塔顶,伸手欲取舍利,和光先一步叫住他,“贫僧来吧。”无谶退开。 和光上前,指尖触及舍利,同根同源的佛力灌注全身,有种别样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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