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家族因担心被魔族报复,尸首在府邸中放了十几个时辰,直到匆匆赶来的九天宗让他们入土为安。” “九方家族一共二百九十九口人,唯有一人活了下来。” “那个传说中下凡历劫的神君,也是九方家族惨死的一员?”玖茴恍然明白过来,难怪妖界查不出,死于万年前的恶妖也从未听闻,只因众生总是下意识以为,神仙到凡间历劫,生来就应该高贵,应该凌驾他人之上。 黑长老没有回答玖茴的问题,而是继续讲了下去:“历劫归天的神君虽恨人心冷漠,但是仍旧愿意给世间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死树救了不少人,而你们却逼着她走向了死路。”黑长老轻轻一拍,仙鼎阵消失:“以苍生大义为理由,吸干了她恶血,熬碎了她的骨。” “木栖死去的那夜,若她还活着,只要熬过子时,瘟疫就会停止扩散,洪水也会退去。”黑长老笑得嘲讽极了:“是你们自己选择了死路。” 黑长老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他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来人啊,这里有人吐血了!” 操纵飞船的姑娘走到吐血的步庭身边,她冷漠地看着他,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花还有重开时,而人却无回首路。” 身为妖族,面对害死甘木灵树的人,没有动手杀人,已经是极大的克制。 她走到船舷边,望向扶光山中的玖茴,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步庭低头看着掌心的血,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是他错了吗? 是他错了吗?! 秋华踉跄两步,几乎站立不稳,玖茴伸手扶住了她。 “我没事。”秋华似哭似笑,她望着翻腾的天空,双目含泪:“所以木栖本可以好好活着,对不对?” 无人回答她的话,在场诸位宗主甚至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以无数生灵的性命来试探人心,真是高高在上的神灵。”玖茴却没有因为黑长老的话产生丝毫动容:“五百年逼着木栖赴死的那些人,确实行差踏错,可是神灵轻描淡写的一个机会,用了多少性命去堆砌而成?” “那些死于洪水瘟疫之中的普通人,他们何曾有过选择?”玖茴指向飞舟上的百姓们:“他们生于平凡,长于平凡,所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他们又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神灵轻飘飘的一个考验,就让他们死于瘟疫洪水之中。无数人、妖、魔死去,神灵可曾为他们低下过高贵的头颅,哪怕仅有一次?” “五百年前绵延不断的坟冢,无人安葬的枯骨,母泣子、子悲母的绝望哭声,上苍可曾听见?”玖茴不解:“你们都说怜悯众生,都在指责人性,难道他们不是众生的一员,他们的善就不是人性?” 仍在恐惧中的普通人听到这话,茫然四顾,是啊,难道他们不算人? “现在他们做了选择,不愿意牺牲扶光仙君做修补仙鼎的材料,你却又说他们选择来得太晚。”玖茴寸步不让:“上苍若是不公,视天下苍生为玩物,就不要以公正的道义,降下天劫。” 话音刚落,天上便劈下九道天雷,天雷来势汹汹,似乎在对玖茴言论的不满。 “小心!”诸位宗主反应过来,掏出本命法器就想为玖茴挡下天雷,但有一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扶光手持利剑,把九道天雷硬生生劈开拦下,剑刃上雷光闪烁,他挡在天雷与玖茴之间,毫无惧意。 “仙君……” 众宗主怔怔地仰望着雷电中的扶光,都停下了脚步。 黑长老仰头看着这一切,似叹息又似怅惘,轻声道:“他本该在今日持剑荡平扶光山,让这一切与天地埋葬,是你更改了他的命运。”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除了玖茴以外,只有离他们最近的秋华与南砜听到了这几句话。 “你错了,没有谁能更改他人的命运,世间更没有本该发生的事,一切都源于自己的选择。”玖茴张开五指,一条闪烁着翠绿荧光的神鞭出现在她的手中。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间界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器:“让一个不曾拥有温暖与爱的人,给予世间最无私的爱,等同于让贫穷之人拿出世间最值钱的宝石这般无理取闹。” “为了天下,扶光经受与亲人分离之苦,日日遭受蚀骨之痛,他从未做错过任何事,更不欠任何人。”玖茴鞭指黑长老:“我不管你究竟是谁,也不管你最终的用意是什么,可你不该把他当做一个让人做选择的物件。” 鞭动,矫若游龙,猛如悍虎,灵胜蛟蛇。谁也看不清玖茴与黑长老如何动起手来,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上前相助,却找不到下手之处。 “黑长老身份不明,玖茴小友与他斗法丝毫不落下风。”万火宗主越看越疑惑:“望舒阁何时这般擅长教导弟子?” 眨眼间,玖茴与黑长老已经战至半空之中,黑长老看着她手中的神鞭,神情复杂难明:“这条鞭子,可有名字?” “无名无字,它乃女神山蕴养出的天生灵宝。” 女神鞭伸展出数丈,把玖茴护得严严实实:“我诞生那夜,此鞭同时在女神山出现,所以我唤它为女神鞭。” “长老对女神山这般在意,难道长老就是那个让少女垂泪的无情郎君?”玖茴指尖灵光未灭:“若真是如此,女神宁死都不愿离开的地方,就要毁于今夜子时,长老如何忍心?” “你不必试探我,我不过是个无法违抗天命,又不甘于天命的无能之辈。”黑长老望着天空,忽然脸色一变,抛下玖茴,以肉身拦下一道劈向装满普通百姓飞舟的天雷。 这道雷仿佛成了劈向百姓的开端,无数惊雷奔向普通人而去。 刹那间,无论是修士、妖还是魔,都凌空而起,掏出武器拦在了飞舟上方。 天空中各色灵光闪烁,法宝密如繁星,把一艘艘飞舟挡得密不透风。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修为不济的修士渐渐跌落云头,直直坠下深渊。 有些被飞兽接下,有些被修士救下,还有些被飞舟上张开双臂的普通人抬起,没让他们直接掉落在硬邦邦的飞舟甲板上。 “止血药!”长寿宫的弟子来回奔走,普通人族大夫帮长寿宫修士打下手。 哭泣的人停了下来,陷入恐慌麻木的人,也渐渐回了神。 所有人仿佛憋着一口气,眼见防护法阵被一道道天雷劈开,他们把孩子孕妇藏在飞舟或是飞楼的房间里,用身体把门窗挡得严严实实。 “娘亲,娘亲,你在哪里?” 一个孩子从窗户缝隙里跌落,他惊惶望天,眼睁睁看着一道巨大的天雷朝他头顶劈来。 一个人扑过来,把他护进怀中,惊雷炸开,孩子被塞进窗户内,被雷劈得焦黑的手,颤抖着在窗户破洞上贴了一张防护符。 做完这件事,他踉跄着走向舟尾。 “你去哪儿,那边防护法阵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很危险!” “快回来!” 他没有回头,踩着滴滴溅落的鲜血,忍受着蚀骨的疼痛,召出了本命剑……乾坤剑。 原来蚀骨之痛如此疼,原来扶光每日忍受的是这样的折磨。 他终于走到舟尾,挡在了这个巨大的法阵窟窿前。 无法使用灵台中的灵力,每一次挥动乾坤剑,疼痛便让他的脸苍白一分,他的身下,鲜血已经蜿蜒出一条血河。 “你快要死了,步庭。”玖茴飞身一鞭拦下两道天雷,挡在越来越大的窟窿之上。 步庭用剑抵着甲板,勉强让自己站稳身体,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玖茴:“为何救我?” 趁着天雷没有过来,玖茴爬进窟窿里,一掌拍在步庭的灵台处:“拿稳你的剑,护下这艘船上的百姓,这是你欠他们的。” 步庭发现,他的灵力回来了。 “只解开十二个时辰。”玖茴甩着手中的鞭子:“十二个时辰后,你的灵力仍旧无法使用。” “你究竟是谁,为何能解扶光仙君的封印?” 扶光仙君的封印,不可能如此轻易解开。 “我啊?”玖茴以灵力劈开数道惊雷,回首对步庭挑衅一笑:“我是引扶光仙君动情的妖女呀。”
第100章 朝阳 听到玖茴自称妖女,步庭先是愣住,随后明白过来,她是在故意嘲讽他曾经指责扶光仙君动情那件事。 他的师父、木栖、其他九个宗门的宗主,他们的死亡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成为浩劫降临的催命符。 是他错了,是他们错了,可是木栖是无辜的,天下百姓也是无辜的。 他恨自己,恨自己选择坚持了一条错误的、无法回头的路。 他更恨命运,九方家几百口人命,天下无数生灵的性命,都不过是它眼中的一道“考题”。 他应该像其他九方家的人一样,死在那个绝望夜里。若是他死了,木栖就不会与他相遇,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这一生,就是场愚蠢可悲的笑话。 眼见又是一道天雷劈下,步庭仰头看着这道雷,松开手中的乾坤剑,闭上眼安静等待天雷的降临。 等了片刻,天雷都没有降临,他睁开眼看到了挡在他面前,去而复返的玖茴。 “哎!”玖茴指着地上的乾坤剑:“想死就不能等会再死,现在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能不能有点眼力劲?” 她给他暂时解开封印,是为了让他做牛马,而不是让他寻死觅活。 “你说得对。”步庭眼神幽深地仰望天空:“我还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乾坤剑!” 剑飞回步庭手中,他飞身上前,一剑荡平无数雷云,把装着蔓襄城百姓的几艘飞舟护得严严实实。 “斩天剑!” 远处秋华同时出手,荡平另外半边的雷云。 看到这毁天灭地的两剑,众位修士眼神惊叹。 一剑定乾坤,一剑斩天地,他们是修真界最惊才绝艳的剑修。 两人各自守卫着一方,却两看相厌,多看对方一眼都不愿。 “你刚才跟老菜梆子说话了。”扶光幽幽靠近玖茴,他脸上戴着面具,浑身散发着委屈。 “想不想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玖茴双手掐诀,无数防护符咒弥漫至天空,挡住突然倾泻而下的暴雨。 不,不是暴雨。 是雨雪夹杂着冰雹,从天空滚落,无情砸向大地,良田草木被砸得乱七八糟,动物们发出痛苦的哀嚎。 “大黄!”装着天鹤城百姓的飞舟上,一个孩子趴在窗户边,指着地面上一只飞奔的黄狗,对身边其他小孩道:“那是我家的大黄!” 孩子年幼,并不知道凭借小狗的四条腿,不可能追上飞舟,他只知道自己不用跟大黄分开了。 被几个小孩关注的大黄突然跳进湍急的河流中,救起两只掉进水里的狗,三头猪,两只羊,在小孩子们的惊呼中,奔跑在风雪冰雹中,拯救其他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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