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也无法取得陛下的信任,一人独掌诛邪司这么多年。 叶轻驰没有应答,走进那间昏暗的屋子里面去,云仆指着前面床榻,“我知道你心中难受,但这是延续你生命的唯一法子。等不荒山事毕回到诛邪司,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依然是流风营的统领。” “来,我再给你检查一遍骨骼,扶正之后再上这层皮囊,与人无异。”云仆一边挑着那小锅里的硅胶,一边说道。说着说着,似乎又想到什么,复又叮嘱了一句,“以后飞舆就不要带身上了。” 飞舆那是特制之物,专门针对械人身上的钢铁而生成的磁铁指南,往后于叶轻驰而言,那东西只怕是不适合再戴在身上了。 云仆想得周全,又从这周边取出一块红色的石头,饶是这里光线昏暗,仍然能够看出那石头艳如从鲜血里侵染出来似的。 “不荒山此处地质特殊,此地生产红石,当中的物质能够干扰飞舆行动,回到诛邪司之后,你便带一块在身上,这样其他同僚也不会发现你的异处。” “义父!”叶轻驰忽然开口打断了云仆的话,起身来朝云仆猛地跪了下去。 “怎么了?” 叶轻驰正跪在云仆跟前,挺直着身躯昂首请罪,“轻驰有愧,违背诛邪本心,我与那九尾……” “你是为这事?”云仆听到这,瞬间了然,确实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我早知道了,人与邪之事,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呢?械倚靠着程序而活,容易掌控,人心复杂许多,却也有迹可循。” 说着,云仆将言语一顿,细细思来,意味深长,“那九尾身段婀娜,相貌无双,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不愧是出自宣姬的手笔。你又血气方刚一男儿,一时难以把持,也实属正常。” “轻驰不曾背叛诛邪司!”叶轻驰听到云仆这话,非但没有释怀,反倒更加严谨苛责起自己来,朝着地上便重重一磕。 云仆仍旧轻笑,仍旧是那副和蔼模样,“你如若心有背叛,此刻还会在这里?” 叶轻驰愣愣地看着云仆,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传闻天下没有云仆不知道的事,是真的。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现在自这副样子,这身体这灵魂仿佛全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痛苦。 他哀求云仆,“儿女情长,迷人心智。轻驰身陷不荒山的迷罟之中,实在是痛苦不已,求云仆大人救我。” “你想如何?”云仆神情严肃了起来,接受着叶轻驰此刻的跪拜哀求。 云仆这问话,一时之间让叶轻驰停顿了下来。他跪趴在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指骨朝着地上用力一抓,但熔浆结硬,根本抠不出来什么。 他沉默了下去,心里一直在奔腾和抗拒着的情意,对于九尾的情感,这么久以来他都不愿意去面对,这对于叶轻驰来说就像是跗骨之蛆,洗心噬髓。 恨不能亲手掐灭。 可当这一刻直言面对的那一刻,叶轻驰却愣住了,他在这一刻陷入了空白间。原来……有些痛苦真到了想舍弃的时候,居然也是痛的。 他再不愿意承认,也阻挡不了一个事实,他的确爱着九尾。从踏入不荒山遇到她伊始,那个娇俏女子如一抹春风吹进了他的心。 可那并不是春风,那是毒药。 她是邪,而他是诛邪人。 在一番挣扎之后,叶轻驰抬起头来,神情里是从踏入不荒山之前的那般笃定,从未动摇。他说:“帮我忘掉小九吧!” 他唤她小九,不再是那冰冷冷的九尾。 或许,这将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这么唤她了,还怪……心疼的。 云仆不说话,只看着他。 叶轻驰说:“不管如何变化,我仍旧是从前那个叶轻驰,从诛邪司里出来的叶轻驰,人械殊途本就不该,有些不该留取的东西,那便舍弃罢!” 云仆点点头,“我的确可以帮你,械人说到底就是芯片中的程序主导一切,只消把关于她的一切,尽数删除,从此你再见她只会是仇敌,不再有前情。” 叶轻驰要的就是这样。 “你可想清楚了,不悔?”云仆再次一问。 叶轻驰沉默着,许久之后,郑重开口,“不悔。” 两人说着的时候,房屋顶上“啪嗒”的一声,有钢管往下掉,落在地上响起清澈的声音来,回响的声音传入这屋子里,二人皆静默。 也是许久之后,只听得云仆的声音响起,“依你。” 这一声依你,随着外面钢管落地的回声逐渐变小,月下那到小小的白色皮毛身影从这屋顶一跃,跃到另一边废墟上。 天阶夜色,远远地照着那只跳远了的白猫身影,在履至平地的时候,白猫的身形一拉,两条后腿拉得修长,身形如人站立,身姿如柳摇曳。 一步步地,小九朝着前方走去,这片曾经的家园已经废弃,来时如何来,去时便如何去。只是呵,谁都没看到她一边走去,迎着月光下那两行清泪。 小九走出红崖,站立在那片山丘上,月色将她身形拉得过分纤长,有风扬起她的墨发她的衣衫,即便狼狈不堪,却仍旧掩藏不住这具好皮囊的国色天香。 眉目笼烟波,秋水终究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片狼藉的废墟,舍弃在身后的红崖。可于小九而言,所能做的也只有临行前回望的这一眼了,再无其他。 他彻底的选择忘却,她又何必再流连不舍? “叶轻驰,你我之间……两清了。”小九对着红崖世界的方向默默的道了一句。 再见面,只有诛邪司与械人之间的你死我活。诚如你刚踏进不荒山的时候,那时候……诛邪司,可真是威风八面啊! 他们刚入不荒山,便杀得这片地界里的械人无处可逃。那些从红崖里出去打探风声的,那些生活在外面村落的,全数落网。 诛邪司叶轻驰之命,不荒山的械人无不闻风丧胆。就连小九身边的小狗腿阿鼠,也不例外,尽数落入他手,小九也被打得缩成一团在山石缝隙间,躲避诛杀。 那时候,叶轻驰带人搜寻到那里去,小九真的以为自己也逃不了了。团成一团躲在那石缝中间,瑟瑟发抖。 直到,她听到一声略带嫌弃的男声传来,“哪来的小白猫,脏兮兮的?” 咦? 小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一只手抓着脖子上的皮毛拎了起来,叶轻驰那修长俊逸的模样便在那一刻镌刻进了她的心中。 本以为会被扒皮脱毛,直接诛杀,可谁知道这个男子迳自将她兜在怀里,带了回去。 他们在烽火台边驻扎,城垛里防风防沙,外头用来扎营,里面用来关押抓到的械人,包括她的阿鼠,也在里面。 小白猫来到这里之后,便一直窝在那角落里,静静的观察着他们的防守规律,以及想办法怎么救出她的同伙。 这帮人,从上阳京畿而来,专门诛邪。 小九找了个他们倾巢出动的时候,悄悄地踏出那个角落,窝了许久的筋骨都快生锈了,白猫弓起了腰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个懒腰没有收回,而是将身形拉长,皮毛敛去,好似聊斋话本里走出来的精怪似的,从一只白猫瞬间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小九指尖缭绕青丝,去到关押阿鼠那边的牢笼里。 这帮天杀地诛的东西,竟然用磁铁一样的东西做了牢笼,械人关在里面根本就挣不开。小九不敢走得太近,但看到阿鼠那窝囊模样的时候也忍不住捣笑几句,瞧那怂样! 正当她伸出手想去试着解开这牢笼的时候,身后忽然一声冷喝窜了进来,“你是谁,在此地作甚?” 那冰冷的声音如刀一般贯了过来,吓得小九赶紧缩回了手,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叶轻驰,这男人,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如同一尊杀神,看得人全身发毛。 小九看着叶轻驰,一双眼怯懦中又略带娇羞,强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一双手负在身后不断地朝着笼子后面的阿鼠挥动着,示意它别露馅。 小九摇着下唇,拼命地想着法子,怎么将眼前这一关糊弄过去。 脑子快速转了转,最后她抿唇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如春风桃李露满枝,摇曳生姿,斜着头娇俏一道:“这位公子,可有见到我家小白猫,奴家找不着了。” **作者寄语:**
第七十三章 灼灼其华 ===== 月影如纱,笼罩山丘,华光落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山脉,白日里的光秃粗犷,在此时竟也笼罩上一层微弱的温韵之意。 风吹袭过山月,扬起站在山坡上那衣袂翩然,身影瘦弱,目光却始终炙热与坚定地看着红崖世界那边的方向。 破败的红崖里,小炉里仍旧在汩汩燃烧的硫化硅胶,试验台上,半成的叶轻驰躺在其上,任凭云仆布置着生死。 最重要的一点,在叶轻驰那一半敞开的仿生皮下面,从脑部开出来的细小线路连接到颈部上的那块芯片里,云仆在帮他删掉有关九尾的一切。 “此后,你的记忆中再不曾遇到过九尾,她的一切痕迹都不会再存在于你的世界中了。”云仆又强调了一次,语调单调,却铿锵有节。 叶轻驰没有回应,却闭上了眼睛,以表坚决。 这是一场生命的延续,也是一场生命的轮回,切割与承载在这些记忆之间,叶轻驰此刻正当经受着什么,九尾从诞生的那一刻就经受过。 风寥寥,吹拂着九尾站在山丘上落寞的神情,她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破败红崖的方向,尽是哀默与空洞,却也分不清她是在看那段镜花水月的情,还是那个昙花一现的家园。 就如此,身影一动不动,任凭着风吹衣乱发,就连眼尾妆容花钿也随风脱落,如梅梢花瓣随风去,随风散,点点飘落在这荒山月影间,如血又如泪。 她孤孑无助地看着曾经的家园,宣夫人离去了,狮子钢骨永销了,红崖家园毁了……她们也飘零四散,无处可依了。 如今,它们连一盘散沙都不如。 可,这又如何呢? 九尾的目光逐渐收回,她低垂着头,尽量地收敛着自己的悲哀情绪,将手微微划过自己的眼睑处,用自己的指腹承接住从眼角流出来的那滴只有人类才有温度的水珠。 她将手一弹,那滴水珠不知弹向何方。 黎明将尽,没尽她弹开的那颗泪珠,却在这时,从天边远处一株信号“咻”的一声,仿佛拔地而起,那锐响划破寂静长空,紧接着在这片辽阔的苍穹上炸开了一朵信号花。 信号炸开的那一刻,九尾抬眸看,这朵花从顶上开,映在她眼里绚烂,同一时刻,她将腰身一扭,身后数条尾巴也彭然炸开,在月影和这信号的光亮下,张扬地飞舞着。 在此抬眸而起的刹那,九尾刚才那副颓然落寞的模样一洗,眸光眼里尽是妩媚,万种风情。她再不流连破败红崖,转身摇曳着那几根尾巴,身形一矮,朝着另外的山头跳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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