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暌违太久了。 她仿佛从相隔了万水千山的海角天涯,一路朝着这里跑来,如同一路朝圣的信徒,这一路风霜雨雪,就只为这一刻,见祂一面。 可当近在咫尺的时候,忽然她就不敢上前去了啊! 内心在颤抖,在害怕。 “不会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不会的对不对?他不会有事的。”玄机开口,手却死死地攥着手心里的那只小红鱼,一步步地往前来,“青鱼,我……我回来了。” 地上的男子,仿佛睡去了一般。有飞雪从天上飘落,凝聚在他的容颜上,没有化去,而是像霜凝地一般,慢慢陇聚成花。 玄机从没见过如此安静的霍青鱼。 眉目俊朗犹如远天辰星的男儿,一笑之间有叫风雪让道的暖意,不荒山有他似乎从来都是热意满满的,什么时候竟然也化不掉眉心的雪了。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么闯入了她的世界,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了呢?怎么可以! “青鱼,我回来了。” 玄机努力地维持着克制着,她想要像平时那样勾唇一笑肆意张扬,可是脸上表情根本不听自己指挥了。 明明,已经删除掉所有关于宣姬的数据了,怎么还会无法支配自己呢?她只知道眼角不断地有温热的液体滑下,滴落,她怎么擦也还有,泪水根本就流不完,也止不住。 “控制不住,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宣姬,一定还是宣姬搞的鬼,青鱼,我回来了,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玄机小心翼翼的话语,霍青鱼却没能回复了。 倒是寇占星轻轻地抬起头来,目光从绝望中透着一抹心死的无奈,与嘲讽。他透过这纷扬的雪影看玄机,眼里充满了讥讽,目光冷得如剑。 他开口,声音则更冷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 寇占星这一开口,原本还克制着的玄机,像是被人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忽然崩溃不已。只觉得连跪趴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就好似脊梁骨都被人抽掉了一样,就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寇占星见她这样,不禁怒火更胜,站了起来,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怒意大声地嘶吼,声音盖过先前,却仍旧是说着那同样的一句话,只是更加燃烧着愤怒,更加不克制自己言语中的责备。 “你还知道回来啊?” 他上前拽过玄机,将她朝着地上的霍青鱼用力推去,让她直面已然死去的霍青鱼。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人都死了,你回来有什么用?你就是一具械人,偏偏要学什么人?学什么人间情爱?你把他的心都挖走了,活生生地挖走了。死了,你懂什么是死了吗?你不懂,你就是一具械人,你永远活不成人。只有他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相信你是个人。” 械,永远是械,怎么都活不成人的。 这句无数人曾说过的话。 以往,玄机会去辩驳,她有人的情感,有人的欲望。可现在她无力反驳,寇占星没有骂错,她趴在霍青鱼的身上,伸出手,用掌心去触碰他的脸颊。 怎么……比她的钢铁的身体还要冰冷呢? 这一触碰,有什么东西深深地扎进了心里,悔恨和痛楚也将她生生地撕裂,她只有长啸一声,凄绝之声透穿云霄,响彻整个山崖。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将那生根了的痛剥离,反而越发地无法自拔,原本已经稍稍克制住了的自己,又开始濒临失控。 在哀呼声中,玄机的声音逐渐变小,她痛苦地抱着头,揪着自己的发,发冠都掉落在地,乱发披散无度。 身体里的各种零件,从未像此刻那样地疯狂,就连她刚嵌进自己体内的计算机芯片,她也感受到它的高度运转。 嗬嗬…… 喉咙里有强行抵制,却又不住发出的低嚎声,呜呜咽咽的,随着风雪飘散。 她就像一具失控了的械人,扭曲,狰狞,不断地抽搐着,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自己的代价。 寇占星别过了脸,周边陡然沉寂了下去,连骂都是那样的多余了,只有暗自咬牙。“老头子说得对,械人……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抬起头,天上乌云密布,降下的雪是前所未有的阴冷,冷得人心房直打颤啊!和自己刚来到不荒山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狗屎! 寇占星在心里暗自怒骂了一句。 真是个狗屎都不如的地方! 风雪愈大,细细碎碎地漫天飘落,飘落在祭祀台上,飘落在平静潭面上,飘落在以往赤黄的沙土间,飘落在苍茫的山脉间。 飘落着,白头覆盖,整个不荒山间。 隐隐约约地,在这不荒山的大路上,与祭祀台相去甚远的方向,一匹枣色的马飞驰着,奔跑的方向,界碑! 荒山界碑,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在此分水为岭,将不荒山地界内的人,世世代代地隔绝在这里面。 唯有此刻,霍翎骑着马,像是再也不顾及这世代相传的诅咒似的,她带着某种亵渎的兴奋,朝着前方已经极尽的界碑靠近。 “玄机从龙脉中得了计算机,定然会去上阳京畿!” “当年,寇天官仅凭半副械人就能冲出不荒山,我也能,我也一定能的。玄机,宣姬……二十年来我所受的苦楚,没那么容易完,就算是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下。” “一定,能冲出去的!” 霍翎驰骋着骏马,越临近界碑之地,体内崩裂的痛楚就越发的明显,她浑然不在意自己的皮肤开始龟裂斑驳,从斑驳的裂缝里,渗透出一滴滴鲜红的血迹。 寇天官当年能行,她也能! 谁都别想跑,任凭你们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们的。 霍翎咬着牙,即便牙龈咬碎了,血迹从嘴角边上缓缓流下,她仍旧拼着这最后的一口气,再次“驾”的一声,催促骏马更加疾蹄奔跑前去。 直到,骏马飒飒,带着满脸斑驳裂痕的霍翎跃过界碑,跑出不荒山。前路茫茫,二十年的恩怨,已是不计生死。 只是呵,霍翎可能到死都没能想到,玄机……她没有离开,而是回了不荒山,回到了霍青鱼的身边。 此际,唯有漫天的飘雪无声,飘扬过这尊高耸的界碑,无声的送别。 此际,飘雪无边漫扬下整个不荒山,无私地覆盖着整片区域。从风吹乱雪飘扬过这高耸的界碑,送至这连绵广袤的山脉,又吹送过寂静村庄。 风又吹回祭祀台下。 仿佛,天地亘古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仍旧是阴阴沉沉的。 原本呜呜咽咽的哭喊声与玄机失控的声动也全然静止了下来,只有漫天开始呼啸起来的风雪,愈发让这逐渐被风雪掩盖的场景,显得死寂无边。 随着风雪愈冷,玄机的失控也似乎消失了,她跪趴在地,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绝望与空洞,不知道什么时候乱发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缓缓地抬头,一双眼里已经没有了泪,反倒更加的澄明净透,她缓缓地启齿,和着风雪声在说着什么。 在一旁的寇占星,一开始没能听清楚玄机在说什么,转过身打量着她。玄机一身凌乱,沾满了泥和雪,狼藉模样却有着前所未有的镇定,与坚定。 她说:“我知道,怎么让他活过来了。” 她说,她知道怎么让霍青鱼活过来了! 寇占星听到这话之后,眉心一拧,几乎是不用多想,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玄机想干嘛。他将目光移向身上脸上也同样覆盖着一层雪花的霍青鱼,死去的人…… 在这一刻,寇占星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全身泛起了一层鸡婆疙瘩! **作者寄语:**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需要你 = 寇占星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玄机说她有办法救活霍青鱼,寇占星当时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一个人,咬着牙拖着霍青鱼,攀上马背,自己一人孤独地牵着缰绳,一步步踏着雪,跨过山脉,回到不荒山。 山上的景象,狼藉到不像话。 当玄机带着霍青鱼回来之后,就将他安顿在葫芦的那个屋子里,那里按照当初的红崖,复刻出了另外一个制造室出来,就连铜炉,都同样还在不断地汩汩冒着烟。 回来的时候,小小已经将山上弟兄们的尸体,以及械人同伴们的零件全部收集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山寨前面。 任凭风雪吹,一切安静地让人觉得心伤。 小小就坐在那杆旗杆子前面,自己颓败一身,漫无边际地看着前面这些尸体。边上,还有尚存的一些械人,躲地深了没有被诛杀,到了此刻才敢稍稍探头出来。 但看到这满地的尸体的时候,又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只不过,有些械人的零件被弄坏了,哭起来电子音四下地扩,有些嘈杂,小小也不在乎了,就这么颓唐地坐在那里,被风吹过,被雪覆盖。 玄机牵着马,一步步地回到山寨来,在走到小小身边的时候,玄机的脚步停了一下。 同一时刻,小小也站了起来,她没有看玄机,头也不回地就想要往下走去,边走边留下话,“这里还给你了,我要走了。” 玄机斜眼看小小的身影,心不起波澜,只道:“这里是你们的家,我会保护好你们。” 小小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去,在下山道的时候和麻木着前来的寇占星打了个照面。小小一贯地翻了个白眼,貌似看一切都是这么地轻蔑和傲娇。 “你怎么保护,自己先走?留下葫芦他们在这里,誓死抵挡?” 小小一切都知道,她挂在那高高的旗杆上,一个晚上冷风吹,该看的,不该看的,想得清楚的,想不清楚的全都明白了。 她总以为,玄机和狮子一样的,到底……不一样。 小小心死了,这辈子最纵容她的两个人,全都死了,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玄机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那样,只能低下头抹了抹自己的伤,而后道:“别走,我需要你。”她的语气很低沉,却前所未有地哀求。 对,哀求,她在哀求小小留下来。 “哼!”小小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毫不避讳地低声叱骂了一句,“假惺惺!” 玄机这下着急了,在小小下山去的时候,急急地喝了一声,“葫芦需要你。” 小小的身形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看着玄机。眼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惊疑不定,但看玄机此刻渴切的模样,又看了看这满地的尸体…… 忽然有什么东西,悄然上了心头。 “你想把他们,变成械人啊!”小小将自己的猜测问出。 “唯有这样,才能让他们重新回到我们身边。”这是玄机在芯片数据不断地演变之后,最后在濒临失控一刻得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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