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鹤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再多问,只能暂且离开禁地,跟着小厮一同前往主院。 江家的家主江延年是江景鹤的亲爷爷,然而江景鹤从小在太虚宗长大,纵使难免会和江家打交道,但对于其中的人或事务依旧觉得有些陌生。 小厮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一股苦涩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屋内像是一道巨大的棺材,沉闷腐朽,了无生机。 江景鹤抬脚走了进去,一名老者正靠在床头假寐,听到他的脚步声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景鹤,你来了。” 江延年面色枯败,但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冲着江景鹤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旁。 江景鹤并未有所动作,随意找了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平静道∶“不知家主找我来所为何事?” 江延年听到江景鹤的话眼神黯淡了一瞬,刚要准备说话,喉咙便涌上一阵腥甜,他重重咳嗽了起来,泛着乌黑的鲜血顿时浸透了帕子。 他却对此毫不在意,略略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江景鹤,忽而沉声道∶“听管事说,你这次是为了九幽瞳回来的?” 江景鹤微微点头,并不隐瞒自己此次的来意,淡淡道∶“太虚宗内相关典籍已被烧毁,我本以为江家还会有所残余,现在看来也已经全部灰飞烟灭。” 世间所能探求到的相关真相尽被付之一炬,他现在就像是走在迷雾之中,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看来你已经去过禁地了。” 江延年闻言并不意外,他疲惫地将头靠在软枕之上,苦笑道∶“此事一出,江家即将沦为修真界的笑柄,这是报应,这都是报应。” 江家向来自诩为中州第一世家,如今深夜被袭也就算了,就连千防万守的禁地也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到最后甚至还查不出人,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也就是没人因此丢了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景鹤皱了皱眉,昨夜偷袭江家的那群人实在是来的蹊跷,不杀人,只放火,不像是寻常来寻仇的,反倒是像冲着禁地而来的。 思及此处,江景鹤干脆也不打算和江延年继续兜圈子,直接道∶“那群人用的是凤凰一族的凤凰火,触及便无法熄灭,禁地之中到底有什么是他们必须要毁掉的。” “或者我说的再清楚一点,九幽瞳到底有什么隐情?” 江延年神色一滞,他沉默看着江景鹤许久,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没头没脑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外界把九幽瞳传的神乎其神吗?” 江景鹤并不言语,江延年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低声道∶“九幽即九重,合之则通阴阳,旁人都说上天选择了江家,九幽瞳可以看透一切伪装,是天道借以注视万物的眼睛。” “凡是流着我江家血脉的人,都有拥有觉醒九幽瞳的机会,江家数百年来无一不为之前仆后继,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外面还算晴朗的天空突然传来了轰隆的雷声,江延年重重咳嗽了几下,几乎马上就要上不来气,可他依旧不管不顾,只是固执地坐直了身子。 他神色灰白,颤声说道∶“你父亲,大哥,二哥皆为此而死,他们终日忙于修炼,妄图能成为那个天命之子,可最后却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什么五清七星九幽,全都是阴谋。” “九幽瞳对江家来说,从来不是天道的眷顾,而是根植江家的祸害,此害不除,江家永无宁日。” 江延年自负也曾是一方大能,可亲人一个接着一个逐渐惨死,放眼三代之中,就只剩下他这个命不久矣的老头子和江景鹤还残存于世。 江景鹤闻言神色却有些寡淡,江延年的话说的颠三倒四,让人理不清其中的逻辑,但他还是问道∶“所以你在发现我是九幽瞳之后想杀了我?”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江延年闭了闭眼,低声道∶“九幽瞳已经成了江家直系一脉的心魔,就算没有你,他们依旧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把自己赔进去。” “我只是想试一试,九幽瞳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所言受天道庇护,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江延年深深吸了口气,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不知是不是雷雨将至,这股雷声他很熟悉,在他假装要杀江景鹤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天雷让他落下了病根,修为节节倒退。 到现在病入膏肓,嗓子干涩发痛,几乎难以再发出声音,可他还是坚持一字一顿执拗地说着话。 “景鹤,世事如棋局,你我,亦或是整个江家乃至太虚宗,都不过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被抛弃。” 他死死看着江景鹤,眼睛瞪得很大,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徒有一片模糊,他的五感正在迅速消散,先是视觉,后又是听觉,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不能视,这是天道对他的惩罚。 江延年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着手,江景鹤见状连忙想要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江延年却推开了他,固执在枕下摸索着。 一块白玉玉佩突然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景鹤俯身将断成两半的玉佩捡了起来,看到上面熟悉的兰草纹忽而一怔,下意识想问江延年玉佩的来历。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江延年眼神涣散仰躺在床上,须臾间已经咽气,江景鹤甚至可以看到他的魂魄化为光点迅速消散,再也无法回答任何的问题。 江景鹤沉默了许久,伸手合上了江延年的眼睛,缓缓起身走向了门外。 门外守着的侍从见状连忙迎了上下,殷勤道∶“三公子出来啦,家主到了该吃药的时候了,我……” “不必了。” 江景鹤垂下了眸子,淡声道∶“你去通知各位长老吧,家主方才已经过世了。” 侍从脸色一变,差点被吓得摔倒在地,连忙答应了下来,慌不择路往正厅跑了过去。 原本混乱的江家此时便如同亟待沸腾的热水,这样一把柴禾添上去,不出片刻便会彻底沸腾,原本沉在底部的沙子污垢也通通翻了上来。 天色越发阴沉,就连空气也带上了些许的潮湿,江景鹤站在原地,神色一如往常一般平静。 他生性感情淡薄,对于父母和两个兄长早就已经没了什么印象,就算江延年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也依旧心如止水,心里没有半分波动。 唯一比较让他在意的便是江延年死前所说的话和手里的兰草玉佩。 江景鹤对过往之事所知不多,江延年当年想要杀他一个稚童再简单不过,可却屡屡受挫,直到他被仲长芜带回太虚宗,在此之前,他只以为那些都是巧合,现在想来却不尽然。 至于江延年临死时拿出的兰草玉佩…… 江景鹤仔细端详了片刻,确定上面刻着的确实与九重楼的兰草纹别无二致。 九重即九幽,难道江家和九重楼还有什么联系,如果二者真的有关系,那江家这场火又到底是不是也和九重楼有关,越来越多的疑团浮现在了脑海中。 江景鹤眉头越皱越紧,却忽而听到一阵鸟鸣,一直玄色的小鸟扑腾着翅膀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台子上,紫色的眼睛盯着他半响,忽而口出人言。 “江景鹤,你在发什么呆?” “黎长老?” 江景鹤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一只飞影鸟,身上还带着黎尧的一缕神识,这才可以与他相隔万里对话。 只是飞影鸟向来以速度著称,身形虽小却难驯服,极为珍贵,也只有黎尧这种顶级兽修才会把它当成传话的来用。 “黎长老,可是太虚宗出了什么事吗?” “郁承说给你传了讯,但像是被你们江家的结界挡住了,所以我特地过来转告你一声。” 小鸟抖了抖羽毛,竟露出了和黎尧别无二致的姿态,不悦道∶“你从苍岚城带回来的林墨是个魔修,兽峰那个林逸朗还有崔润都死了,崔润看着像是被某种猛兽所杀,心脏被直接掏了出来,郁承怀疑是秋宝干的。” “但我总觉得崔润的尸体有点不太对劲,你赶紧回来看看,免得郁承和个红眼鸡一样天天盯着奎黎峰。” 江景鹤闻言确实一顿,神色古怪道∶“崔润死了?” 小鸟点了点头,歪头道∶“对啊,只不过死法有些不太一样,我已经让人把他和林逸朗的尸体看管起来了,等你回来看过之后再下葬吧。” “他怎么可能死了,我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他的魂魄。” 江景鹤飞快掐了个诀,沉心感知了片刻,复而又补充道∶“确实还活着,不过现在已经不在太虚宗了,正往北域的方向而去。” 自从晏吟秋上一次说要好好查一查崔润之后,江景鹤就给偷偷给崔润的灵魂打上了印记,这样就算是崔润有所行动,他也能有所防范。 “哈?” 黎尧闻言也很是诧异,连带着小鸟都有些炸毛,怒气冲冲道∶“我就说他那具尸体怎么越看越奇怪,原来是金蝉脱壳了,这坏心玩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这就去找郁承……” “黎长老,先等等。” 江景鹤连忙出声打断了黎尧的话,谨慎道∶“崔润行事怪异,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忙至今尚未可知。” “此事暂且不要惊动宗中其他人,免得打草惊蛇,我会派人在暗中搜寻崔润的行踪,郁长老那边我都会去解释。” 黎尧考虑了一会儿,倒是没有反驳江景鹤的话,默认了他的做法,不耐烦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让他们少没事找事就行。” 见小鸟说完了话便扑腾着羽毛想要飞走,江景鹤连忙拦了下来,又问道∶“黎长老,等一下,秋夫人现在如何?” “挺好的,还在闭关,总见不到人,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那白公主它们呢?” “也挺好的,江百里每天给它们采新鲜草叶,每天吃饱了就睡,过得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 “那弑云前辈……” “江景鹤,你问题怎么那么多?” 黎尧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江景鹤的话,没好气道∶“这么想知道你就自己回来看吧,正好顺便给戒律阁解释一下尸体的事,也算是尽到你身为少宗主的责任了。” 江景鹤闻言面上却闪过一丝为难,温声道∶“但我估计暂时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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