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药袖一哆嗦。 沈蠡轻轻拍了拍李药袖,示意她不必害怕,得到的是李药袖毫不知恩图报地在他腰上狠拧一把。 沈蠡:“……” 好在这条墓道看着漫长,走出去并未花费许久。李药袖重见天日那刻,长久不见光的眼睛刷得盈满泪水。 李老爹相隔数日第一次见到自己闺女,便看到她羸弱不堪地窝在一个男人怀中,苍白如纸的脸上两行清泪如泉涌般奔流而出。一瞬间他老父亲点燃了熊熊怒火。他捂着胸口一副不能呼吸的模样扑上来:“你个畜生!你既被我儿退了婚,既还敢对她上下其手!”他一手紧攥着李药袖,双目怒瞪沈蠡,“还不快松开我儿!” 所以说,在不学无术,随意遣词造句这点上,李老爹和李药袖是一脉相承的亲父女。 沈蠡本来冷峻的脸色顿时一僵,瞳孔扩了扩:“不,不是……” 李药袖一边忙着擦眼泪,:“爹,你没事吧。没事就好,不是,沈蠡没对我做什么的。”一边忙里抽闲抽泣着与她爹道,“真的,他要是敢,元宵节那夜在庆元殿他就下手了。” 李老爹震怒:“什么!你不是说元宵节那天你是和隔壁王阁老的孙女去放烟花了吗!” 李药袖:“……” 沈蠡:“……” 国师皮笑肉不笑道:“真是感天动地父女情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费口舌,”他拍了拍手,一贯又一贯身着各种服饰的人马陆续从甬道中走出,依次围绕祭坛各个方位站好。 李药袖刚才竟未能发现地宫中隐藏了如此多的人,而那些人中她认得有些是所属沈蠡名下的禁军。 长风凛冽,不知是在深山中的缘故还是因为天象大变,深灰色的皇陵里森冷犹如寒冬腊月,初夏时节,乌云密布的天空竟洋洋洒洒飘下了鹅毛大的雪花。天幕之上,斑驳的裂痕犹如一各个硕大无比的漆黑眼眸,垂眸冰冷地注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沈蠡说这些裂缝包括京城的地裂都无时不刻地散发着“灵气”,可她看不见,她只看见百丈宽广的圆形祭坛上溅射了许多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和未干的水渍。应该是有人清洗过这里,可是大概血渍太深,有些已经渗透进了地表,让整个的祭坛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暗红色。 身着青白色祭袍的国师满意地环视了一圈祭坛周边的人,再看向沈蠡:“殿下,我知道您从未信过我一个字,现在我便向殿下证明我所言非虚。”他抬起手,大袖在风中飘扬,青白色的道袍让他如仙人般出世脱俗,他五指捏了个法诀,嘴中不疾不徐地念了一段极为冗长复杂的祷文。 随着他语速逐渐加快,李药袖莫名地心跳也越来越快,她的高烧好像又发起来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意识开始飘忽,整个人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使劲拉扯着,像是要把她从这具身体拉出去一般。她不得不一手握紧她爹的手,一手紧攥着沈蠡的衣领,难受地将额头抵着沈蠡胸膛,轻不可闻地说了句:“沈蠡,我好难受呀。” 即便这么近,沈蠡都没听清她这句话,但是他心有所感地低下头:“小袖?” 正在此时,国师的祷文念完了,他举起的手诀忽地放下,站在周围的那圈人齐刷刷地举起刀,引颈自刎! 李药袖倦怠到快睁不开眼睛蓦地睁大,无数鲜血如同瀑布般自那些人脖颈喷射而出,落进祭坛的沟壑中。 她尚未有所反应,人已经被沈蠡放下,交付到她老爹手中。 沈蠡一手提刀,人如豹子般几步奔跃到祭坛中央,一手拽起飘然若仙的国师,将他如个麻袋般狠狠摔在地上,锋利的刀刃抵入他皮肉,血流顺着他脖颈留下,染红了青白色的道袍,他暴怒道:“你竟敢用这么多条人命来施展邪法!” 李药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沈蠡,以至于快睡过去的神志又清醒了几分,她抓紧她爹的手:“爹,我有点害怕。” 她爹一边打量四周,一边也两股颤颤地说:“闺女,我也怕。” 李药袖:“呜呜。” 要知道她父女二人哪里见过这种杀人如麻的场面。 国师在落地那刻便清晰地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可他似分毫不觉疼痛,嘴角竟还带着笑,他笑得欢畅,眼中迸射出兴奋到极致的光芒,他咳了两口血沫:“你抬头看看,殿下!看看是不是如我所言!我厉归真手上性命无数,但却从未有过虚言一句!”他的眼神径自望向天空,喃喃自语,“鸿蒙初辟,我等终得上天垂幸,终得上天垂幸!”他说着竟流下两行血泪,两个眼球迅速地枯萎塌陷。 沈蠡怔愣片刻,与李药袖、李老爹二人不由自主抬头看天。 只见天上深不见底的裂缝竟在逐渐合拢。 国师咳出几块裹着内脏的血水,睁着无神的眼睛“看”向李药袖:“殿下,我与你说过。水盈则溢月满亏,此方天地能容纳的灵气有限。如今修仙大道不过向这俗世凡界刚刚开启,灵气一旦积累过多,那些妖物也会与日俱增,”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这不是我们一早便达成的共识吗?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便可合并天裂地裂,苍生得救!殿下,你还在犹豫什么?” 沈蠡冷笑一声,刀刃一寸寸地抵进他脖子里:“我不知你所说真假,但既然要献祭,献祭谁不是都一样。”他冷酷仿佛那个正人君子从不是他一般,“你就代替小袖去做这镇墓神兽吧。” 隔着数丈之远,李药袖听不见他二人对话,但国师流着血的眼睛看过来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浓浓的恶意,她搀着她老爹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爹啊,要不你赶紧逃吧。” 李老爹紧紧抓着自己大闺女一步步往早观察到的小路一步步退去:“说啥呢,闺女!爹还能丢下你吗?!”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怒其不争道,“你不是想陪那小子一起吧!我早就教过你!心疼男人是倒霉的第一步!快跟爹走!虽然天下大乱了,但你有爹,爹有钱,在哪不是过!” 李药袖晕乎乎地越走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不是啊爹,我好晕啊。”她咕咕哝哝,像小时候撒娇一般,“我走不动啦爹~你快……逃……” “小袖!!!” 李老爹惊慌失措的喊叫响彻幽寂森冷的皇陵,沈蠡刀下一顿,惊怒抬头,却见一簇热血从他刀下溅出。 国师主动引颈自戕,刀刃深深割断了他的喉咙,他泛着血水的嘴角弯弯向上,含糊不清地笑道:“迟了,殿下,我们,谁,都走,不掉。” 皇陵深处骤然发出巨响,神道两侧的长明灯倏地接二连三亮起,神道尽头,不知何时伫立了一座漆黑的镇墓神兽。 与此同时,裂痕无数的天地缓缓停止了崩塌,浩然天地间疯狂流窜的灵气顺着山川地脉逐渐沉寂下去,无声而缓慢地孕育着各方灵脉。 鸿蒙初辟,求仙之途漫漫开启。
第4章 镇个墓伐 深山空寂,卷卷云絮沿着松涛浅浅浮动,两只飞鸟掠过云岚飞入苍苍山色中。百丈高的松木林深处,偶有一道庞大的身影悄然行过,仅是远远一瞥就让人不寒而栗。但这些庞然大物都深居在常人难以抵达的暗林里,整座潜龙山太过巍峨绵延,大部分山林还是温和而静谧。 在经历了数年极端反复无常的天气后,今年的初春三月,老天赏眼终于舍得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春雨贵如油,且不说耕田的农户如何欣喜如狂,便是常年如墨般漆黑的潜龙山也被这几场春雨浇出点清醒翠绿以及无数新鲜可口的野货。 “松菇,卷子还有香椿头……”少女背着箩筐踩着松软的苔藓低头仔细寻找着,她头上插了一朵鹅黄色的小花,花朵中间的花蕊像个笑脸,戴在少女发间尤为可爱,她一边仔细扒拉树根下的菌菇,一边头也不抬地喊道,“大姨娘,你眼睛不好走慢点儿!待会我帮你找些南瓜花!” 不远处一个微微佝偻身躯的妇人也背着和少女一样的箩筐,笑着远远地应了一声,。 如今世道大变,原本的许多良田都荒废成了野地,即便有心想种也没那么多人力物力去打理。好在人口在天变初时也锐减了许多,吃饭的嘴也少了,人们抛弃了乡村选择聚集在大小不一的城镇当中,也由此添了许多吃饭的新行当。 可那都是有本事通仙气的人才能干的活计,普通人还是普通人的活法,在没多余粮食的时候也会想点法子给家里添点香头。 少女田秀和她口中的大姨娘就是这些人中的两个,她们生活在江阳城,江阳城紧挨着的便是这座潜龙山。若是换成其他地方,这一老一小两人是万万不敢随意踏足野外的。但潜龙山不同,据说是前朝先帝的皇陵所在处,有龙气庇佑。即便许多人亲眼见过山林中有似人非人的妖兽出没,但却从未有人因此受伤。 龙气镇压着潜龙山周围蠢蠢欲动的怪物们,连着江阳城都不受妖邪侵犯,生活竟与天变之前一般无二。 今年雨水好,山中野物尤其丰盛,田秀采了满满一筐菌子和野菜椰果,甚至更眼疾手快地抓了只一头撞上木桩的呆兔子,让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顿时笑开了花。她不敢杀兔子,只随手扯了一段藤草仔细绑了兔子便扔进了筐中。待她收拾完了兔子一抬头,人傻了,刚刚还在的大姨娘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中虫鸣啾啾,热闹非凡,可当田秀独身一人身处此地时,络绎不绝的虫鸣便显得整座山林格外的空旷辽远。不知何时,头顶的太阳悄然躲进了云中,原先浮动着金光的草木枝叶霎时黯淡了下来。田秀抓紧背着的箩筐,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小声地喊了一声:“大姨娘?” 无人应答。 她咽了口口水,望着深邃不见底的密林,她有些害怕了,鼓起勇气怯生生又喊了一声:“大姨、姨娘?” “唉……”有人在她耳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田秀胳膊上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她像只受惊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啊啊啊!大姨娘,你别吓我啊!!!” 她又怕又恼,同时又松了口气,有人就好,有人就好。 可是当她回头,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田秀整个人呆住了,木讷地和刚才一头撞上木桩的兔子差不多。 “唉……”她耳边又响起一声叹气声,那声音生涩古怪,介于男子与女子之间,“回回头呀,你回回头呀。” 一股寒意从田秀的脚底板直蹿脑门顶,她抓着箩筐的手掌冷汗涔涔,脖子连同脑袋都僵硬得木头似的。她冷不丁想起,状元巷口的卖油翁说过,当邪物喊自己名字时千万别回头。 “哎呀,你回头看看我呀,看看我呀!”背后的“东西”久不见她动作,催促的声音越发急促尖锐起来,“你回头看看我啊!” 刺耳的声音钻进田秀的耳朵,如魔音灌耳听得田秀整个人恍惚起来,她僵硬的脖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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