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四明再如何懵懂,见她表情也反应过来——太狂须束缚,这一句写出,它束缚的便是场上相对更狂妄的那一位。 “原来还有这等规矩?”她有些震惊。 “说实在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女修望了望诗句,又望了望她,“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因为狂妄到对手生平仅见,而被赞为有趣的薛四明心情复杂。 她抬手,又在诗句前加了二字“谁谓”——谁谓太狂须束缚? 桎梏迎刃而解。 两人再度过了几招,什么“敢谓逃束缚”,什么“鸠杖蒲轮,把身束缚”,一股脑地向对方砸了过去。 女修自幼练习这手“书剑”,并不认为有人第一次接触这功法时手速和反应就能快过自己,但手下笔画却屡屡被薛四明打断,渐渐落了下风,面上也带了些许错愕。 早听说自己这一场的对手薛四明天赋异禀,能临场突破,但连这纯靠数年苦练而出的速度却也能靠天赋弥补吗? 可这一次,薛四明靠的却不再是天赋。 那是不知多少次生死之斗间,一手仗剑、一手绘灵符练出来的速度。慢上半分,便是一个死字。而威力强大的灵符,比之文字要复杂难绘许多。 这一场的胜者,仍是薛四明。 看客们鼓掌的手都已经要拍肿了。 作者有话说: ————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李贺 下如蛇屈盘,上若绳萦纡。可怜中间树,束缚成枯株。——白居易 自在时光,逍遥日月,脱尽拘束缚——姬翼 谁谓太狂须束缚——陆游 踉跄辞束缚。 率性恣游遨。——柳宗元
第107章 107 ◎怨憎会◎ 赢下这一场后, 薛四明在试剑会上余下场次约在两三场之间,具体如何,还要等待其他选手的胜负结果。 能走到这一步的剑修自然都不简单, 比试也场场精彩,主办方安排场次时,再不会出现两场时间重叠的情况。此后每日都只有一场比赛, 全部错开, 以便看客们观赏。 这日, 薛宴惊收到了一封信,那信件由一种羽毛斑秃的怪鸟叼来,它似乎很怕生, 从窗口飞入,隔着一段距离嗅了嗅她以后, 把信件扔给她,“汪汪”叫了一声,催促她打开信封,又急匆匆地避着人群飞走了。 她不知是何人给自己寄信,打开一看,才知这封信竟出自华山鬼裁缝之手。 大概是怕薛宴惊误解什么, 信中开篇先解释了秃鸟“汪汪”是鬼裁缝养的灵宠,它习惯了业火的气息,才有办法寻得到人。 薛宴惊失笑, 给秃鸟取名为“汪汪”, 实在古怪又贴切。 信中又说,自她离开后, 鬼裁缝一直莫名心神不宁, 思前想后, 决定把师姐飞升前留给自己的锦囊赠给她。 薛宴惊怔了怔,想起了鬼裁缝口中她十分信重的那位卦修师姐,既是她飞升前留下的信物,鬼裁缝想必十分珍视,如今竟愿意送给自己。 她举起那锦囊细看,见囊体上细细绣了一行小篆,大意便是如果最终选择留在凡间,就不必打开它。 薛宴惊神色凝重了些,小心翼翼地解开扣绳,打开了这只锦囊,取出了一片纸条,纸上只有一行很简单的字迹。 “不要信任你在仙界遇到的任何人,哪怕他们曾是你在人间的旧识。” “……”薛宴惊陷入沉默,鬼裁缝的师姐乃天机掌门,千年前三界最有名的卦修,她给师妹留下这个警醒,是在预示着什么?这一卦只针对鬼裁缝,还是对自己也同样适用? 总不至于是她千年前便已预言到薛宴惊和鬼裁缝的相遇,才特意留下了这一只锦囊吧? 薛宴惊正思索,纸片忽然在她手中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飞灰。 她没怎么接触过卦修这个显得略显玄妙的行业,被唬得有些愣怔。 不过仙界毕竟离她还很遥远,眼下也无人能为她解惑,薛宴惊暂且按捺下种种疑问,将锦囊收入了储物戒。 ——— 接下来一场,薛四明所对阵的是一位使“镜剑”的女修。 镜剑说来玄妙,实际上……也很玄妙。 两人互相行过礼后,对手女修抽出了一柄很特别的长剑,剑身如镜,映着四周景物,几乎要融进背景色里,让人分辨不得影踪。 随着她手腕一抖,那镜剑又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层层叠叠地弹射出来,将薛四明包裹其中。 “四象生八卦?”薛四明观察,“不、不对。” 薛四明的胜场已经成了试剑会上绝无仅有的传说,谁能破她连胜的战绩,谁就能借此名扬天下。因此不少选手都选择把自己压箱底的绝活留给了她,打算出奇制胜,导致她虽然看过其他人之间的几场比试,却也无可借鉴。 薛四明正立在一面铜镜前,那清晰明透的长镜中,映照出的却并非她本人的模样,而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她怔了怔,又走到下一面镜前,看到里面映照出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薛四明数着包围着自己的七面镜子,无需再多看,便很快反应过来:“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是人间七苦。” 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去看看自己的“求不得”,但这镜子恐能蛊惑神智,谨慎起见,她还是移开了视线。 正思索如何破局间,那七镜轮转,把她晃得头晕眼花,几圈下来,其中那“老”镜忽地兜头而来,薛四明连忙抬剑去挡,镜面仿佛水银一般流动着裹上了她的长剑。 正当她以为手中这柄新买来的“不断”,也要步了四明剑的后尘时,那水银却放过了她的剑,向她握剑的手一股脑涌来,镜中老人的双眼直勾勾地与薛四明对视。 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攻击方式? 她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便调动体内灵力集中于手掌去挡,但指尖灵力与那水银相触的一瞬,那东西便融进了她的灵力当中。 “……” 下一刻,薛四明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些变化,手部皮肤逐渐变得松弛粗糙、干瘪皱褶 ,还带有轻微的麻木感,几乎要握不住剑柄,她挪动步子时,甚至能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声响。 想到那“老”镜,薛四明若有所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果然指尖触碰到了皱纹,余光瞥见自己垂在胸口的一缕发丝,如墨乌发也已变得花白。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有些好笑,试剑会这一路走来,对手的绝活儿当真是花样繁多。 但不过一瞬,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助感将她席卷,仿佛心知自己大限将至、行将就木,反抗已是无用,不如弃剑,引颈就戮。 “厉害啊!”薛四明发自心底地赞了对手一句,这东西果然能影响心境。刚刚她还在想,“凡人七苦”未必便是“修士七苦”,如何能生搬硬套?此时便有体悟。 她看着手里的“不断”,咬着牙将它握得更紧,从薛宴惊到归一再到薛四明,无论生死之斗还是平常切磋,她手中从来只有断剑,没有弃剑。 想让她弃剑,下辈子吧! 身体老迈,做不了太复杂的动作,她便不用繁复的剑招,只单手平推,将长剑直刺而出。 这镜剑既然如此霸道,那它的影响必然不会持续太久,不然单此一招,就已经可以所向无敌。 她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果不其然,对手女修急着抢攻而上的动作也暴露了她的急切。两人的剑势于半空交汇,薛四明使得一手奇诡莫测的快剑,此时受制于身体,动作不得不放得很慢,比对手要慢上半拍。 眼见她的下一剑绝计跟不上,女修抓住机会,一剑挑出,却又被她慢悠悠抬起的左手指尖凝了灵力一弹,偏了方向。右手剑跟不上,左手却正恰到好处地补位,对手一时分不清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已经提前算准。 如果是后者,那就有些可怕了。一个习惯了快的人突然慢下来,是十成十无法适应的,手跟不上眼,眼跟不上脑子,一个逐渐苍老的凡人都未必适应得了这样的身体变化,何况在一瞬间倏忽老去的修士。 女修迟疑的这片刻工夫,薛四明手下的动作已经逐渐圆融,动作虽慢,动起来幅度也不算大,却不知为何总能把对手的攻击恰到好处地拦下。 又过了几招,女修终于也观察出了些门道:“太极?” 凡间的太极本就是以慢打快、以柔克刚,修界的太极道法也是脱胎于此。只是薛四明没有真正学过,此时回忆着曾经所见的太极招式,加入了自己的理解,用得颇有些不伦不类,才叫对手难以辨认。 却也正是因着这份不伦不类,让对手摸不准她的后招。一柄长剑左突右刺,险些要舞出花来,却仍是无论如何也破不了她的招。 女修分析过薛四明的上一场比斗,知道她正是以快制胜,才特地拿出了这一手绝活儿去减她的速,却不料她慢下来后自己仍然不是对手。 看客们已经看呆了去,眼见台上薛四明虽失去了往日潇洒,那一招一式缓缓而起、徐徐而落,却也带出了几分道骨仙风。 女修到底是经历了那么多场比试,此时虽不免失落,却仍能逼着自己沉静下来,细心去观察薛四明的招式。 眼见终于找到些规律,决意反击时,薛四明的动作复又加快起来,眸光重新变得明亮,有如枯木逢春,旋转间花白发丝从她眼前飘过,站定时已然变为乌黑。原来是“老”镜持续的时间到了尽头。 女修心下一叹,又招过“生”“病”“死”三镜,当然“死”镜也并不会真的令人即刻死去,只是陷入濒死之前的虚弱感。 至于“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镜,用在每个人身上似乎效果都不尽相同,时好时坏,时轻时重,她尚掌握不好,并不想轻易动用。 但薛四明这次已经学乖了,在场上纵跃躲避,仿佛一条泥鳅般滑不溜手,一边闪避,一边还有空余向对手袭来一剑。逼得正控镜的女修手忙脚乱,又调了其余三镜来堵截。 薛四明被逼到角落,看出了她想用“生”“病”“死”三镜控制自己,便干脆对着另外三镜撞了过去,一头接连撞破了“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让它们于一瞬间尽数融于体内。 那一刹那,仿佛有漫长的时光于她体内穿梭流转而过,让她体会到了人间百味,酸楚、痛苦、妒忌、怨恨、绝望……有痛彻骨髓的离别、有锥心刺骨的遗憾,功成之日斩首血海之中交到的第一位挚友,黎明之前失去曾倾心陪伴自己一路的少年。 贪嗔痴欲逐渐染上了她那双清澈的眼,诸般滋味混杂于心。 就连盯着她那一双眼的看客们,都仿佛被她带入了某一段难以挣脱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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