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凑在一起,破口大骂了一会儿,对仙界的阴险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想到众人心目中高山仰止、心向往之的仙人们,居然一直在祸害下界,不由一阵心凉。 大家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追问薛宴惊故事的后续。 “后来,我利用雷劫,吸干了那棵巨树,成功飞升,来到了这里。” “那群闯入鬼界的修士……” “我相信大家有办法活下来,”薛宴惊笑了笑,“他们当中不乏智勇双全的人物。” “好、好、好!”有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在鬼界活下来,好!粉碎了仙界的阴谋,好!灭了三界千年万年来的痼疾,好上加好!” 他们虽已飞升,却仍为故乡变成了更安全的地方而欢欣。 也有人看向薛宴惊:“你究竟是什么人?利用雷劫,吸干巨树,成功飞升,你说得简单,但这可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到的。” “在下薛宴惊。”此时乃绵羊之体,她终于没能摆出什么潇洒倜傥的姿势,只平平淡淡地报上名来。 “归一魔尊?!” “正是。” “大人物啊。”众人惊怔后,纷纷调侃。纵然其中有人飞升较早,没经历过归一风评变好的年月,但现在大家都被困在同一个战壕里,说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都不为过。目前仇恨集中在仙界上,实在也没什么搞内讧的心思。 就算有仇,以现在的形态也没什么办法,难道拿蹄子去打她、用羊角去顶她?等到出去以后,再光明正大地战上一场便是了。 “你对我们的处境有什么看法?”得知她的身份后,其他人对她更重视了些。 “我认同顺从这个说法,仙界想驯化我们,”薛宴惊道,“可能很多人都觉得只是十年而已,他们之前已经活过千年了,怎会被这十年轻易改变?但妥协从来是没有尽头的,心气这东西,一旦消磨殆尽,就很难再重新长出来。” 其他人深以为然,有只瘦骨嶙峋的绵羊却忽然道:“可是不妥协,我们就要在这里困上一辈子。” “您飞升多久了?” “二十年了,”瘦羊叹息,“有时候我也会想,若是肯妥协,我现在已经在仙界了,何苦像这样……” “二十年。”薛宴惊也陷入沉默,能聚在这里的,都是修界最顶尖的人物了,他们花费了几十年都没能找到突破口,自己就一定可以吗?仙界对她而言,毕竟是未知的力量…… 不,不能这样想,她摇了摇头,甩开心下纷杂思绪:“这里守卫如何分布?” “平日里没有守卫,他们并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我们的所作所为,只有在逃跑时,大概是触动了尽头的机关,他们才会察觉。” “尽头?安乐之地的尽头?那是什么样子?” “我不建议你尝试,”短毛羊摇头道,“我们已经用无数次实践证明了,从那里通过,十成十会被守卫察觉。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他们为什么特地在那里留一个缺口?是否就是为了让我们试着逃窜,然后一次次被捉回来,剃光羊毛?” “……” “你说妥协会消磨心气,但其实我们这一次次的失败,何尝不是一种消磨?”他轻声叹息。 “左右两条,都是死路,”薛宴惊总结,“原本就顺从的当然方便,原本不顺从的,也会被渐渐磨到顺从。” “没错。” “石台,那称重的石台,可有什么办法能骗过它吗?” “没有,我们什么都试过,但那杆秤只能称出羊毛的重量,连我们自身重量都称不出,其他任何东西也都无法替代。” “只能用自己的羊毛吗?其他人的可行吗?” “你是说……” “去抢,”薛宴惊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有没有尝试过?” “不愧是魔尊。”有人调侃道。 “我不知道之前有没有人试过,但我们这群人中暂且没有,”短毛羊摇头,“首先他们人多,其次这不太现实,你看看咱们的蹄子,怎么抢?用嘴扯住对方的毛硬薅吗?” “我要试一试。” “怎么试?” 薛宴惊在羊群中逡巡,从一群短毛中找到了一位毛发稍长的:“能否把你的毛发剃下来借给我?我要去石台上称重,看看旁人的毛能否计入重量。” 那羊叹了口气:“不是我舍不得这一身毛,但你的主意可有些缺德啊。若真的可行,你就要去抢别人的吗?旁人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羊毛,被你抢了,他们该怎么办?难道你只考虑自己能否升仙吗?” 薛宴惊凑近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其他人听不清,抓心挠肝地好奇,只听到那羊最终应下:“好,我信你一回,愿你不忘今日所言。” 他应了,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如何剃毛的问题,薛宴惊跑到河边,挑挑拣拣,寻了块扁石片,用嘴衔住,在大石上磨快磨光。 她一口气磨了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有绵羊在她身后驻足:“你看起来比我们这群在这里耽搁了几年的家伙还要急躁些,他们至少还知道休息。” 薛宴惊放下石片:“我的确很急。” “急什么?我之前见过最急的一位,是有爱人在仙界等着见面的,他最后放弃了我们,回归大群了。你……也是一样吗?” “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我有仇人在仙界等着见面。”她要在被驯化前、在忘却仇恨前,在更多修者飞升前,去看看仙界到底是何种模样。 “……”那绵羊无奈道,“我来接替你,你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多谢。” 如此磨了数日,才终于成就一片锋利到足以割掉羊毛的石刃。 有人用嘴叼着,去给薛宴惊选中的那只羊剃毛,操作不当,还不小心割伤了那可怜的羊几次,终于把他一身半长不短的毛发通通剃下。 薛宴惊带着羊毛去了石台,先称过自己的重量,再披上羊毛尝试,见秤上显示重量果有增加,心下一喜。 “接下来要做什么?去抢吗?”帮她磨刀的小绵羊在她身后歪了歪脑袋,“大群人多,我们可抢不过的。” “不抢,”薛宴惊摇头,“我希望你们能陪我,前去谈判。” “没用的,大群的领头人十分固执,很难说服的。” “没关系,我要煽动的,本也不是他。” “……” 安乐之地,又一个风和日丽、平平无奇的下午,羊群在草地上散步、吃草,如果不要胡思乱想,只把自己当成一只真正的羊,这样的生活其实也算惬意。 看到素无来往的一群短毛羊前来时,大家都很惊讶。 薛宴惊站在羊群最前方率众而来,和她打过交道的那长毛绵羊看了一眼她的颈圈,颇为惊讶:“想不到你被放逐不过数日,就成了他们的领头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领头人不敢当,”薛宴惊高声道,“我是来向大家借羊毛的。” 长毛绵羊怔了怔,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后,嗤笑了一声:“异想天开!想要羊毛,不如就学学我们吃草度日,老老实实地通过这个考验!” “你们当真觉得这只是一个考验?当真认为仙界毫无恶意?”薛宴惊看着他身后的羊群,“如果顺从真的是好事,怎么修界的师长、父母从来不教我们要顺从?偏偏到了仙界,就成了必要的考验?” “你想说什么?” “我想讲一个故事,”薛宴惊将鬼界巨树一事再次细细讲来,“从琅嬛仙君到鬼界巨树,仙界从来都包藏祸心。” “你所说的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无关,”带头的长毛绵羊亦是震惊非常,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我们要度过眼前困境,不是仍然只有老实吃草这一条路吗?” “可你们今朝的妥协换来的不会是明日的逍遥自在,”薛宴惊道,“仙人既然能对刚刚飞升的修士用出这种手段,来日到了仙界,那里的环境只会更加险恶。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已经成功通过‘考验’进入仙界的修士,其中不乏你们的亲人师友,不乏修真界的大义侠士,为什么他们从没有想办法要帮后来者终结这个考验?” “够了!”长毛绵羊察觉到羊群的躁动,顿时怒道,“你说这些,除了让大家都陷入绝望不安,还有什么作用?!” “我只是在提议,你们应该送一个心气尚未被消磨的人上去探探路。” 长毛绵羊冷笑:“比如你?” “是的,比如我。我薛宴惊,今朝以性命起誓,有生之年,我定要终结这乱象,重塑这仙界,还下界枉死者一个公平,还天下飞升者一个碧海青天。”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125 ◎升仙池◎ “漂亮话谁不会说呢?”长毛绵羊嗤之以鼻, “我们又怎知你不是骗子?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骗走了我们的羊毛,转身就对仙人献媚去了!” 薛宴惊不看他, 只看着他身后躁动的羊群,挑出其中若有所思的一位:“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那绵羊微微一惊:“在下,温文梦。” “蜀州温氏温道友, ”薛宴惊一笑, “巧了, 我曾见过你。” “我飞升才一年,我知道你是谁,”那绵羊摇了摇头, “薛道友鼎鼎大名,但我可不记得曾有幸见过你。” “因风残絮, 照花斜阳,身是客,愁为乡,自少年,消磨疏狂。” 温文梦一怔:“你……” “几年前,凉州清风门, 相决绝大堂前,”薛宴惊解释,“我曾在人群中遇见过温姑娘和一位姓楚的道友, 一面之缘。” 当初清风门搞出个帮人忘情的法宝, 帮相爱的道侣抹消关于彼此的所有记忆。当时这位温文梦因已进入渡劫期,便与道侣商议好, 先来抹消这段记忆, 以慰将来几十年甚或几百年的分离之情。但两人最终又在清风门大门口相遇, 重新相知,不知最后有没有再次相爱。 当年看了一半的热闹,如今遇上当事人,薛宴惊强行压下追问后续的欲望,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原来如此,”温文梦点了点头,“我的羊毛可以给你,反正只有一年,我损失得起。” 薛宴惊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连忙道了声“多谢”。 “你疯了不成?当真信她的花言巧语?”领头的长毛绵羊冲过来,“不许给她!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这几年飞升的新人不在少数,修界的新鲜事咱们可没落下过,薛宴惊这个名字你真的没印象?”温文梦反问道,“要我听你的,好,回答我一个问题,若琅嬛仙君下界时你尚未飞升,你会不会拼死救世?” “你又怎知我不会?!” “会也没用,你根本打不过仙人。” “……” “我听说薛宴惊这个名字时,她已经杀了一个仙人,”温文梦逻辑清晰,“而自我认识您开始,你一直在吃草,所以对不住,我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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