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就走一趟吧,”她唰地合上信件,站起身来,“免得去得晚了,村民真的拿人去祭祀。” 方源点头:“正有此意。” 二人与师姐打了声招呼,御剑从四明峰出发,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元狩村所在。 他们寻到寄信的人家,敲开院门,一中年妇人狐疑地看着两个陌生人:“你们找谁?” 薛宴惊提起信件落款的名字:“元艳秋。” “找我闺女?”妇人打量了二人一番,“你们是什么人?” 方源拿出腰牌给她看:“玄天宗弟子,执行公务。” “仙师?”玄天宗仁义之名在整个中州都如雷贯耳,妇人态度恭敬了几分,连忙打发丈夫去喊女儿回来,又把二人请进来,在围裙上抹了抹手,端上了茶水,“一点粗茶,请仙师勿要嫌弃。” 方源道了声谢:“我等来此,是想问问村中古神一事。” 妇人连连点头,给二人细细讲了来龙去脉。 大概从几个月前起,每到子夜时分,便有古神低语声传遍全村,念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语,村民一开始还以为是隔壁村的故意闹事,很是和对方掐了几场架,后来才发现这声响似乎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对于这种声响,妇人描述的原话是:“像在念什么咒语似的,听着直教人心里害怕。” “后来呢?” “村西边有个荒山,山上有个山洞,特别深,以前有人拴着绳子下去探过,都探不到底,”妇人道,“大家都认为那山洞定然通往地底,就往里头扔了几只鸡鸭鹅,算作祭祀,想让古神安静下来,但没什么用,反倒是激怒了古神。当晚,鸡鸭鹅都被扔了出来,古神的声音也愈发愤怒了。我们吓得不行,把乱出主意的家伙好生骂了一顿。” “以人作祀又是怎么回事?” “啥以人作祀?”妇人愣了愣。 “就是用人命来祭祀古神。” “什么?”妇人连连摆手,“没有的事,绝无此事!” “元艳秋姑娘的信里提起过,”方源蹙眉,“她人在何处?” 眼看仙师脸色不太好,一副怀疑她已经拿女儿去做了祭品的架势,妇人不停喊冤:“那死丫头!我就是吓唬吓唬她,这都什么年头了,你们玄天宗的人每逢年节就敲锣打鼓地从上空飞过,告诉我们有事先找玄天宗,绝不可私下妄动,我们可都记着呢!” 院外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进得门来,对薛宴惊二人行了一礼:“见过仙师。” “你就是元艳秋?” “正是。” “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元艳秋看起来有些尴尬:“对不住,是我和娘闹别扭,她吓唬我再不嫁人成家,就让村里人拿我去祭祀古神,我一时冲动,才给你们寄了信。” 方源与薛宴惊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并未全信,她所言是真是假,甚至她到底是不是寄信的元艳秋本人,都要待他们观察打听一番后再做判断。 二人并未将疑心表露出来,只是又追问了几句古神情况,元家人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位仙师,”待两人了解状况后,元艳秋又小心问道,“你们觉得那古神究竟是什么?” “人间哪有真正的神明?”方源想了想,“兴许就是妖魔一类假扮来糊弄乡里百姓的吧?” 妇人有些担忧:“那万一是真的呢?之前有个过路的游方道人,说我们村子底下的就是一位古神。” 薛宴惊正色道:“就算是真正的神明,也不能以人为祀。” 妇人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们真没打算搞人祭,我就是问问,万一那古神要害人怎么办?鬼怪可以驱逐,但神明是不是该敬着几分?” “神明若要食人害人,那就与妖魔鬼怪无异,”薛宴惊安抚道,“就只是……更难对付的妖魔鬼怪罢了。” “……”几人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一时怔住,下意识想反驳神明怎能与妖魔等同,却又觉得她说得似乎也有道理。 “万一真的有神明要食人,”薛宴惊斩钉截铁道,“那就诛神。” 方源给小师妹竖了个拇指:“好志向!” 元艳秋捧着脸,怔怔地望着薛宴惊,一时有些出神。 师兄妹二人很快提出告辞,准备去村里询问一圈,再去山洞探查一番,若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就留到子夜时分,等着听一听那“古神”究竟是如何低语。 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方源天生就长了一张比较容易令人信任的面孔,又笑脸迎人,逢人便说自己是来探亲的,和村里人很快打成一片,不过半个时辰后,村头大爷兜里的瓜子都被他骗去一半。 薛宴惊找到他时,他正在和村里大爷们下六博棋,后面还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提点他接下来该走哪一步。 他一边下棋,一边和人聊天,莫说元艳秋的情况了,连她亲爹小时候喜欢光屁股在河里捞鱼的事都套了出来。 见到小师妹,他才佯装不敌,几步输掉这盘棋,败给了对面的大爷。 “元艳秋一家应当没什么问题,村民都说,元家爹娘一直挺疼这个女儿,人祭一事想必是个误会,”走到近前,方源先给师妹塞了一把瓜子,“我打听过了,她和爹娘的矛盾在于,她想去修仙,而元家父母觉得凡人能入仙门者千中无一,与其追求一个缥缈的目标蹉跎年岁,不如就安安稳稳地过好眼前的日子。” 薛宴惊接过师兄递过来的瓜子,随口磕了起来,方源又掏出一小把炒栗子:“也是那边的大爷给我的,要不要?” “要,”薛宴惊捏碎栗子外壳,小心地剥出果肉,“我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并未察觉到什么邪气。” “再陪我走一圈?” “好。” 方源和薛宴惊一道走着,路过村东,看到一户人家正在院子里用大锅炖肉,便随口与师妹闲聊道:“想必这就是村东头王二丫头家里,听说她要成亲了,明日村里开席。”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薛宴惊奇道。 “不是我打听的,”方源笑道,“是村头大爷们主动提起,他们还邀请我明日去吃酒。” “……”薛宴惊忽然驻足,细看向那口大炖锅。 方源险些还以为这是遇到了铁锅炖人肉的惊悚事件,连忙观其形嗅其味,旋即松了口气:“这炖的就是普通的羊肉,不过真的好香啊。” “但是锅里还炖着两只盘子,”薛宴惊认真分析,“凡人可不吃瓷盘,他们炖盘子是用来招待哪一族的?” “……师妹啊。” “嗯?” “哪个族也不吃盘子,”方源痛心疾首地给小师妹补充常识,“那是扣在肉上,把大块的羊肉压进汤里,方便入味的,换成干净的石头也是一样。真的,哪个族他们也不吃盘子!” “……”薛宴惊羞愧地低下头。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39 ◎古神低语◎ 金秋时节, 天高云淡,凉风拂面,微收烦暑。 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和鲜香的羊肉锅子前, 方源和薛宴惊师兄妹二人,一个低头看着蚯蚓蠕动,一个抬头目送着南飞雁。 最后薛宴惊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去元家几人口中的荒山看看吗?” 她转移话题向来没有技巧, 全靠师姐和师兄们宠着, 此时方源也只能无奈点头:“好。” 两人从村子中央穿过, 一路行至村西,得见两侧农田稻穗金黄,秋风一起, 便是滚滚稻浪,想必元狩村今年定能丰收盈仓。 方源在路边揪了根狗尾巴草, 颇有些怀念地笑了笑:“我小时候最喜欢看这一片金黄,它意味着丰收在望,爹娘脸上都能多两分笑容。” 他对着稻田旁的沟渠比划着:“记得有一次我贪玩掉进这东西里面,沾了一身泥,爹娘崩溃地一边嫌弃我,一边给我冲洗。” 薛宴惊怔了怔, 她鲜少听六师兄提起自己的过往,其他师兄师姐们也一样,她认得他们时, 这些人便已是老成练达的名门弟子, 对内一力护持师妹,对外一肩扛起斩妖除魔、护佑百姓的责任。 纵然偶尔也有逗趣到令人捧腹的时候, 她却也从未想象过他们少年意气、冒失莽撞的模样。 她开口问道:“师兄可还有亲人在凡间吗?” “有啊, 我有个弟弟, 他留下个女儿,那女孩儿小时候我去看过,玉雪团子般,特别可爱,”方源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她也已经过世了,七十岁,寿终正寝,已算是古来稀了。” “……” “其实她也有后代的后代,不过人家已经不认识我了,就知道有我这么个人,我去看过一次,被他们一口一个老祖宗地敬着,我还把人家的小孩子吓哭了,”方源摇了摇头,眼神略有些落寞,“后来我就不去了,只是偶尔逢年节会托人带份礼罢了。” “六师兄……” “不必安慰我,想求仙问道,总有些代价要付,”方源叹息,“所以我理解元艳秋,也理解她父母,入了仙门,百年都算弹指,和家人的缘分就此尽了。” “……” “对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入玄天宗那一年,宗门招收时,有个姓余的师弟,被兰亭峰要走了。” “有印象。”薛宴惊记得当时两人对敌,那余师弟被她一剑挑落手中兵刃,面色却没什么不服或不甘,只是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对他的印象倒还算不错。 “他进了师门一年后,拜别了宗门,言明父母乃是老来得子,他想回去陪他们走完最后一程,再归山门,”方源叹道,“但后来他又遇到一个姑娘,一见钟情,成了亲,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宗门,最终与她执手偕老于凡间。同门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怪不得我回宗门后再也没见过他了,”薛宴惊想了想,“我大概也不能理解,但这是他的选择,只要他自己觉得幸福就好。” “他挺幸福的,我去参加过他的葬礼,他给师门留了一封信,我在他的小书房里读了信,信里说他这辈子没有哪一天曾后悔过,读到这一句时,我抬头看见他家院子里棣棠花开得正好,突然就明白了几分,”方源笑了笑,“尘缘这东西,当真难说得很。有人羡慕修士自由超脱,却也有人觉得求仙问道一路上太过孤清。” 薛宴惊自然不会扫兴到去说什么修了仙也照样能种满院子的棣棠花,只是点头道:“每个人追求不同。” “你呢?” “我不知道,”薛宴惊略一思量,“但我绝不会放弃手里的剑。” 方源弯眉一笑,一指前方山洞:“到了。” 两人顺着山洞摸索前行,通过一条极为狭窄的小路后,眼前突然开阔,地面上有一道幽黑不见底的深坑,薛宴惊探头看了一眼,那坑旁还留着几根鹅毛和数坨鸡粪,想来是村民献祭时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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