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又飘了一炷香时间,两人远远看到山崖峭壁上被凿出了一户人家,上面还安着两扇略显古旧的房门,房门上贴了个褪色的福字。 薛宴惊尽量保持乐观:“兴许真的有人另辟蹊径,不喜欢把店铺开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里,反而要开在这种荒无人烟的野地中呢。” 燕回一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嘴上却仍毫无原则地附和师妹:“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 步辇很快停在了峭壁之下,正当燕回以为接下来二人要御剑飞上去的时候,它又自动飘浮起来,飘到峭壁中央,高度正与那两扇木门持平。 薛宴惊与燕回对视一眼,伸手扣响了门环。 木门里安静了一瞬,似乎此间主人也很惊讶有人会敲响这扇房门,半晌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请进。” 木门洞开,薛宴惊从步辇上站起身,踏入这个被凿出来的森暗石室。地上散落着不少鬼族的头发、脏器,而一名老妪正坐在石室中央,在油灯下缝制着一张鬼族的皮,观她穿针引线的熟练动作,便知她做得一手好针线。 “哟,还真是裁缝铺,”薛宴惊回头对师姐感叹,“步辇总算干了回人事。” 燕回陷入可疑的沉默。 “打扰了,敢问您能缝软甲吗?”薛宴惊对老妪礼貌问询。 老妪停下针线:“能缝,拿过来我看看破了多大口子。” “……” 她们一个敢问,一个敢答,让燕回险些以为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95 ◎鬼裁缝◎ 在两人灼灼的目光盯视下, 燕回取出金丝甲,硬着头皮走上前时还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足下发出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 她心知不妙,低头细看,才发现自己踩爆了一只鬼族的眼球。 “……抱歉。” 老妪淡定瞥了一眼:“没事。” 还挺好说话, 燕回深呼吸, 把金丝甲递上前:“腹部左下方, 开了道口子。” “行,”老妪提来油灯照着细看,“没问题, 小事一桩。” 燕回迟疑地看了一眼她手中发出森暗诡芒的银针,想到那东西曾在鬼族身体里穿插而过, 难免有些别扭。 老妪察觉了她的心思:“放心,我有正常的针线。” “您有正常的针线?”燕回重复。 “不然呢?”老妪白她一眼,“我这个老婆子平日里的衣物被子不需要缝缝补补的?” “……” “行了,你们两个坐会儿,我马上就好。” 燕回和薛宴惊并肩坐在板凳上,看着周围堆满山壁的瓶瓶罐罐, 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修真者嘛,总有些怪癖,”老妪压低了声音, 用阴森的语调给她解惑, “把鬼族的皮完整剥下来,晾干后缝制成布娃娃, 有些修士就喜欢收藏这个, 说是栩栩如生。” “……” 薛宴惊摘了面纱, 拎了油灯提到下巴处,将自己的面孔映照得有些可怖,配合着老妪的故事继续道:“有的凡人也喜欢用鬼族的皮行巫蛊厌胜之事,售价极其昂贵。据说那些鬼族的皮,会忽然活过来。” 燕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幼不幼稚?” 薛宴惊故意唬人,见师姐不上当,只能放下油灯,吐了吐舌头:“好吧,不逗你了,我们两个刚刚都是说笑的。这行当,在三界之内,被称为‘鬼裁缝’。” “鬼裁缝?”燕回将信将疑,“那不是话本里的情节吗?受过情伤的女子,在月圆之夜投缳自尽,便能沟通鬼神,沦为三界皆不容的鬼裁缝,只有剥掉活人的一张皮,用其来顶替自己,才能得以解脱。” “荒谬!狗屁情伤!”老妪气得摔了手中鬼族的皮,一指薛宴惊,“我去取合用的线,你给她讲好了。” 她转身进了后室,在掀开帘子那一瞬间,燕回看到后室里似乎有一个很大的空间,密密麻麻地悬挂了许多鬼族的皮。 “我知道的故事版本,和传说不尽相同,”老妪离开房间后,薛宴惊垂眸,敛去了刚刚的玩笑之色,“大概除了‘三界皆不容’这一点。” 燕回微怔。 “你知道,鬼族细分下来,有太多太多族类,其中有一种鬼物很难被杀死,刀砍斧凿都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除了我的业火,就只有修士自爆的能量能在一瞬间将它们炸为齑粉,”薛宴惊难得神色凝重,燕回立时便知道她说得是真话,“由此,三界内便有‘鬼裁缝’应运而生,他们用某种手段将鬼族重新缝合,把它们的魂魄禁锢在这个重新缝合的躯体内,防止它们逃脱后再去附身害人。” “……” “说是三界不容可能有些夸张,”薛宴惊目光落在石室中虚空一点,“但这份行业要求他们离群索居,一个人经年累月地生活在人迹罕至之处。而常年和鬼族打交道,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鬼物会想尽办法影响人的神智,占据人的身体。鬼裁缝们常常会给自己搞一道保险的机关,一旦他们被鬼族引诱或侵蚀,机关就会杀死他们,生默然,死无闻。” 燕回肃然起敬。 半晌后才想起要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应该算是某种密辛?” 薛宴惊略带恍惚地摇了摇头:“我的记忆可能是有些松动了,踏入此间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但记不起具体是何时,也无从得知当时发生了什么。” “要我告诉你吗?”老妪手里拿着一把金线从里间出来——这个裁缝十分称职,她甚至特地挑选了和燕回的金丝甲相称的颜色。 薛宴惊看起来有些遗憾:“如果我能早些想起鬼裁缝一事,我该在散功前留下些业火的。” 老妪露出了她们踏足此地后的第一个笑容:“你上次来的时候,便送过我一朵业火。” 薛宴惊怔了怔,她一向觉得没有了当年的记忆,她和归一未必就能算是同一个人,但机缘巧合之下,天命似乎总是会让她走上曾经走过的路。 “那您怎么……”燕回欲言又止,但余下两人都猜到了她要问什么,既然有了业火,老妪为何还困在这里缝缝补补。 老妪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石室角落的柜子,挺珍惜地捧出一只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掀开上面的布帘,露出透明罐子里兀自燃烧的一星火焰。 薛宴惊凑近,盯住那点可怜的火星:“这礼物送的未免也太寒酸了些。” 怪不得老妪还困在这里,这点火星简直杯水车薪,眼看便要燃尽了。 老人笑了起来:“你当初送了我一大朵燃烧的海棠花,浮空燃在罐子中央特别漂亮特别绚烂。当时我还想,你这孩子,送朵业火都要送得花里胡哨的,简直是天生的风流种子。” “那海棠花呢?”薛宴惊选择性无视了最后一句。 “我分了花瓣给一些同行,”老妪道,“你现在看到的是剩下的花心,但也足够我用了,它帮了我很大的忙,给我减轻了不少活计。” 燕回心下再度起了些敬意:“恕我冒昧,敢问阁下名姓?” “幽居于此千年,早忘了凡尘名姓,”老妪想了想,“当年,江湖上有人称我为璇玑。” 燕回一惊:“璇玑仙子?” 老妪失笑:“现在怕是该改口叫璇玑老人了。” 这便是不否认了,居然真的是她……燕回心下五味杂陈:“我听过您的很多传说,原来您最终没有飞升。” “很失望?” “当然没有!”燕回连忙否认,“只是……有些意外。”毕竟璇玑仙子当年也算是一代天骄了。 “总有人要为修真界缝缝补补,是我还是别人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老妪轻描淡写,收了针线,把金丝甲向燕回面前一推,“缝好了,你试试。” “……多谢。” 燕回一边试穿金丝甲,一边偷眼去看老妪,见后者神色平静,只是袖着手安静地等她试穿。 也许传奇总要落幕,传奇本人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旁人在替她们遗憾罢了。 燕回又下意识看向从适才起便一直安静的师妹,正见后者手忙脚乱地扑腾起来。 “怎么了?!”燕回一惊,连忙凑上前,看到那包裹业火的罐子已经消失无踪,一点星火烫穿了木桌,正向下坠去,眼看要落在地面上。 燕回也不知道这少得可怜的一点业火落到地上会不会直接熄灭,连忙拿了一只空罐子去接,被老妪拦住:“那个接不住的。” “抱歉,”薛宴惊语速飞快,“我刚刚只是想看看是什么罐子能盛得住业火。” 老妪无奈告知:“是你的法力凝成的罐子。” “我已经意识到了,在罐子顺着我的手流入经脉以后,”薛宴惊接住那一星业火,被烫得龇牙咧嘴,只能两只手互相抛接着不令它坠落,“帮忙想想办法?” 燕回一怔:“那罐子是你的法力凝成,它重新流入你的经脉,岂不是神功又回来了?等等……这意味你又不能飞升了?” 这很令人遗憾,毕竟又不是所有神功都回来了,为了罐子这点零星的法力放弃飞升实在不太值得。 “我也不清楚。” 薛宴惊闭目,把那微弱的法力从经脉中逼出来,凝在手心,托举着一点星火,终于暂且让它有了容身之处。 这法力曾经陪伴了她太多年,再熟悉不过,此时运用起来仍是如臂指使,不过转瞬,又在手心重新凝成了一只透明罐子,将那点星火包裹其中。 她不敢再乱动,小心地将那罐子重新放回桌面上。 燕回摇晃着她,恨不得要把那一点法力从她身体里晃出来似的:“还有吗?” “应该没了,”薛宴惊闭目检视内腑,“你别激动。” 燕回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迅速放开她冷静下来。 “师姐,”薛宴惊轻轻撞了撞她的肩,“你这是怎么了?” 燕回叹了口气,给她理了理发丝:“二师兄进入渡劫期了,我迟早也要……我不想有朝一日,我们都飞升了,只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薛宴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她握住师姐的手,眉眼微弯:“放心,有你们惦念着我,我永远不会觉得孤单。你们是我……若有朝一日,我丢失了关于你们的记忆,一定拼了命也要把它找回来。” “真感人,”老妪评价,“看着比鬼族顺眼多了。” “多谢您这么高的评价,”薛宴惊掏出灵石付了裁缝的费用,顺便赔偿了师姐踩碎的那一只鬼族眼球,“我们告辞了。” 老妪把那罐子业火递给她:“把这个带上吧。” 薛宴惊有些不解:“可它是曾经的我赠给您的。” 老人的眼神沉静而明睿,似乎能看透很多东西:“我一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天意指引你回来,想必其中自有其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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