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曜气喘如牛,自知这人论起头脑来道行颇深,上清天宫恐怕找不出几个能与他过招的,立刻后退一步。 “濯缨,愣着干什么,快反驳他!”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冲后面的濯缨使眼色。 然而濯缨并没有在听他们毫无意义的争辩。 她的视线落在头顶的浩渺星河上。 风候节气,日月轮转,此为天道。 这难以计数的星辰,便能算出天道之意,算出凡人命运吗? 濯缨看得愈发入神。 耳畔的争执声渐渐远去,恢弘浩瀚的星辰倒映在她眼底,分解成天地间的万象森罗,和无数晦涩谶语。 这在旁人眼中难以理解的纷乱星图,却在濯缨的脑海中拆解成一幅幅卦象。 一象,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一象,天有日月,地有山川。 而刚刚被青溟真王拆解出的仲衔青的星图卦象,她起初不解,可冥冥之中,又似有一双手,替她拨开了眼前迷雾—— 然后,她看见了青溟真王眼中的世界。 “濯缨公主久久不语,是也觉得我说得没错,所以在忏悔罪过吗?” 一道呼唤她的声音将神思已沉入星海的她唤醒。 所有人都看向了出现在殿内的濯缨。 “其实濯缨公主这点小事,若是在我们须弥仙境完全不是问题,毕竟我们须弥仙境可不像上清天宫这般惺惺作态。” 青溟真王笑盈盈地望向濯缨,身上松绿色的衣袍显得他气质阴郁,说话也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可惜啊,濯缨公主如今身处上清天宫,只怕是要从严处置,才能成全这些老古板的名声——” “既然如此,你要招揽我吗?” 濯缨淡声开口。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扶桑学宫的学子和其余上清众仙都愕然看着濯缨的身影。 她方才说什么? 她的一句话,就将青溟真王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打断,他敛去笑意,视线紧盯着眼前容色殊丽,眉眼淡然若白芍的女子。 “濯缨公主这是在诈我?” 与聪明人说话,濯缨不打算绕弯子,她上前几步: “须弥仙境与上清天宫不睦已久,如果我站在上清天宫那边的话,你们会很头疼吧?如你所说,我和上清天宫的名声相比起来,他们当然会选择自己的名声,我可不想被他们牺牲。” “濯缨——”封离神君霍然起身,“你既没做错事,我们又怎么会推你出去顶罪,别听他胡说八道!” 重明神尊冷嗤了一声,停云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濯缨。 唯有青溟真王用一种似要挖出她心脏般的眼神审视着她。 “空口白牙的就要投靠我们须弥?濯缨公主,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濯缨轻笑:“我倒是有一份自荐礼,只怕你不敢收。” 她看向半空中点点星芒汇聚而成的人间景象。 “我现在就以上清罪仙的身份下凡,替你们除掉仲衔青这个祸患,来赎清我过度干涉人间事务的罪过,神君以为如何?” 青溟真王笑出了声。 “濯缨公主莫不是自恃聪明,便把别人当做傻子?” “你的主意听起来倒是不错,可你怎么会除掉仲衔青,她是你的信徒,是你一步步让她从一个农户村姑成为了王府世子——” 濯缨道:“可以心魔誓为凭。” 心魔誓乃基础法诀之一。 虽然基础,可效果巨大,如违誓言,轻则发疯入魔,重则仙根尽断,永为废人。 扶桑学宫的学子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啊?怎么就要除掉仲衔青啦? 怎么连心魔誓都来了? 不会吧?濯缨公主该不会真的要倒戈须弥吧?? 几位神君并不是那些单纯学子,他们很清楚濯缨想做什么。 炎君立刻出声制止: “不可!你付出了那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才换来了修炼的机会,怎可拿自己的前程做赌!” 清源神君也皱眉道: “这是上清天宫与须弥仙境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还不退下!” 濯缨却不为所动,直视着青溟真王。 他似乎有些看不清这位人族公主的想法,总觉得是一个极危险的陷阱。 但她所提出的主意,又实在是诱人。 “……你先立个心魔誓我瞧瞧。” 青溟真王眯了眯眼。 濯缨略略思索了一下,笑道: “直接杀掉仲衔青,天道孽力反噬恐怕会要了我的命,不如——就让仲衔青永失所爱,一生都要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孤寂,再帮助仲莺莺与她的心上人长相厮守,如何?” 青溟真王的眉头松了松。 听上去不错。 神女莺楚如今十八岁,最大的愿望早已不是与仲衔青争几件衣裳,争父亲宠爱这点事了。 他解读天道给莺楚设下的劫难后,得知天道除了让她这一世出身贫寒之外,还有设下了一个“她所爱之人永远不会爱她”的情劫。 所以,这一世在天道的安排下,神女莺楚转世投胎的心上人竟与仲衔青情投意合,让仲莺莺尝尽了爱而不得的痛苦。 现在赤水濯缨说,她会让仲衔青永失所爱,让仲莺莺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这正合他意。 要不是知道这仙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解读星图,他都要以为赤水濯缨方才在星图中看出了什么端倪。 只可惜,要是这样,就不能动摇上清天宫的根基了。 青溟真王略一思索,又想—— 不如邀仙界各族共观? 让他们看看,上清想要徇私庇护的仙人,被他们须弥揭穿之后,是如何灰头土脸的下凡赎罪的。 重明神尊虽然头脑简单,但他有种直觉。 这个赤水濯缨是个聪明人,她真会那么容易投诚? 他对青溟真王道:“青溟,你可要当心,这个人族公主心眼多着呢……” 青溟真王抬手打断他: “只要她立下心魔誓,就不怕她反悔。” 他知道赤水濯缨心机深沉,但正因为是聪明人,才会识时务,而不会像上清天宫那些仙人一样不识趣。 退一万步,即便她有心机,能完成她答应的这几件事,他们也不算吃亏。 不仅不亏,还能兵不血刃的完成目标,可谓血赚。 发完心魔誓的濯缨也同样觉得自己血赚。 她为了功德值,神女莺楚这件事她原本就非参与不可。 现在还能顺手替上清天宫解决一个大麻烦,他们必定大为感动。 至于所谓的心魔誓—— 拥万里江山,当然是要享无边孤单的。 而让仲衔青错失毕生所爱,只能日夜与面首缅怀旧情人,应该也不失为一种天大的惩罚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结束仲衔青这个人间小副本~
第20章 20 ◎决断◎ 朗月照空。 夜雪飘飘扬扬落在漆黑平静的荒海海面上。 自须弥仙境而来的仙使, 乘龟背仙船进入荒海深渊,哪怕有仙法护体, 还是被这极寒海底冻得瑟瑟发抖。 好一会儿, 龟背仙船终于抵达了鲛宫。 他手捧红尘镜,对如今暂领荒海政务的年轻少君道: “……上清天宫罪仙赤水濯缨改动凡人命格,对人间界造成深远影响, 上清天宫为澄清偏私之嫌,与须弥仙境一道,见证罪仙赤水濯缨下凡赎罪, 以正仙界法纪。” 炭香炉暖,长明不熄的人鱼膏将整个内殿烘烤得温暖如春。 自从荒海君上缠绵病榻之后,荒海大小事务皆由少君沉邺处理,此刻他端坐殿上,听完了须弥仙使这番话, 沉默良久才道: “这罪, 是上清定的, 还是须弥定的?” 仙使笑道:“错就是错, 何人定罪又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上清与须弥都默许她得赎罪,少君只需做个见证便可。” 这话说得圆滑,字里行间却都透着几分轻慢。 须弥仙境的仙人,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仙使,也比寻常仙族的仙人还要傲上几分。 沉邺乌沉沉的眸子看了他一会儿,视线落在了门外的昭粹身上。 “何事?” 明明是个问句, 但尾音下压, 带着淡淡不悦。 沉邺并不想在此刻见到她。 他知道濯缨是为什么才会在上清处境艰难, 一看到昭粹, 他便会想起自己为了那数千宫观而牺牲了濯缨这件事。 匆匆赶来的昭粹还没进门, 便听到了沉邺冷冰冰的嗓音。 明明前段时日,两人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分起色,这一句,仿佛又打回了她初到荒海时的态度。 昭粹眼中升起几分雾气。 她身旁侍女答: “少君,公主是听说了上清的事,担心姐姐才匆忙来打听情形的,而且,少君明明说好每日都来给公主渡清气,今日却迟迟没来,公主冻得睫毛都凝霜了呢……” 荒海地势偏远,不如其他四海那样,离海域中央的不知火山距离近。 每到冬日,荒海凄寒彻骨,寒气直往人骨缝里钻。 荒海仙族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极寒,可昭粹一个疏于修炼的人族哪里受得了? 更何况,她因为在人间动用玉清扇,遭受仙力反噬,内里亏损,身体大不如前。 她从人间带来的华服首饰,一件也排不上用场,荒海更没有上清天宫那种能避寒暑的法衣,昭粹本就有些不满,此刻侍女这么一说,她愈发委屈。 迎上昭粹泪光涟涟的双眸,沉邺原本冷硬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他叹了一声: “既然冷,还在外面跑什么。” “我只是担心姐姐。” 见她眸中哀痛之色不似作伪,沉邺面上寒霜化去几分,示意她在他身旁坐下。 “这个红尘镜是什么意思?须弥为什么会要我们看姐姐下凡赎罪?” 沉邺淡声道:“须弥想借个由头打压上清,阿缨她……是被当做了这两方博弈的棋子了。” 昭粹啊了一声,抬头看向浮在半空中的红尘镜。 姐姐在上清的处境,竟然如此艰难吗? 昭粹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在上清时,虽然苦修和凡事需亲力亲为这两点令她吃尽苦头,但论起上清天宫的仙人,其实并没有怎么苛责她。 她苦闷时,天后娘娘会开解她。 她仙力微弱,学宫那些学子与她切磋也不会动真格。 即便不像在大雍皇宫时被无底线的宠爱着,但平心而论,上清对身为质子的她和其他仙人都一视同仁,并无刻意为难。 所以当初说要与姐姐调换时,其实她心底深处一直觉得姐姐并没有吃亏。 即便有可能被昔日仇家为难,但和她从前在皇宫里过的日子比起来,已经算是很好的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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