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之间,九姬听明白了几分。 而不用她讲,旁边那人也听懂了,当下他笑道。 “原来这端氏县人妖混居的事情,闹到高坪县来了。”他说着瞧着九姬,“这些人都这么害怕,姑娘你就不怕吗?”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九姬一眼,突然开口。 “难不成,姑娘你是妖?” 九姬没什么好否认的。 他不也一样吗? 少年一看她默认了,佯装害怕地呀呀了两声。 九姬心熊瞎子学绣花,你在这装什么模做什么样呢? 她立着不动,抱臂盯着他。 少年微怔,读懂了她神情里的意思。 他被她看出来了。 怎么,他身上妖气重,还是头上的角忘了收回去了?如若不然,那她是在哪见过他吗? 他瞧着她不开口,只一脸不耐地盯着他。 他便也不装了,直接开了口。 “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乃是同族。虽不知姑娘是不是在哪见过我,但我是九洲王城妖廷里面来的人,妖廷里对于那端氏县开了妖镇的事颇为好奇,你可否把这事前后都同我讲一讲?” 他还道,“我没有恶意。” 只有恶人才会强调自己没有恶意。 九姬翻了个白眼。 她没应他的话,她说妖廷里的人多了。 “你是哪一位?” 少年见她警惕的很,只抱臂冷眼看他,无奈好笑。 “你还真把我当恶人了?行吧,那我就拿出点诚意自报家门。” 他说着,也学着她的样子抱了臂。 “我乃妖君座下三太子是也。” 这话一出,九姬白眼快翻上天了。 她翻白眼,男人好笑着摇头叹气。 “我说的都是实话,没骗你。” 九姬哼了一声。 “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是山之阿的新妖主。” 少年又是笑,“你这实话让人无法相信。我才刚到山之阿治下的县城,随便找了个人问了一句,恰就遇上狸主了,那我得是什么运道?” 这话九姬直接原封不动送还给了他。 “我随便下山来找点东西吃,路上正好有个人问路,他自称是妖君座下三太子,岂不是更离谱?”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信谁。 少年低头呵呵地笑了一阵。 九姬却懒得跟他扯来扯去了,直接道。 “端氏县是开了妖镇,让妖众现了身,这事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但你若是想要借机干点什么坏事,我劝你最好不要,不然山之阿让你有来无回。” 九姬把话撂下,记下了此人样貌气息,一闪身直接走了。 “... ...”少年摊了手。 他这般英俊相貌,难道是一副要干坏事的模样吗? 风中残留着九姬潇洒离去的气息。 山之阿漫山遍野都是狸猫,“她这小狸猫够傲的呀。” 他笑啧了一声,却不由地想起大半年前,自己却玉鼠洞宫的时候,也见过一个倨傲的人。 那人分明只是用幻珠假扮成了旁人的模样,却傲得很,不给他让座倒没什么,但满厢的人都站着,那人还能稳坐座椅之上,半分都不慌。 他好笑暗暗摇头。 但高坪县衙门口仍在吵闹不休,他放下心思,近前仔细听了一阵。 * 山之阿,南山妖宫。 九姬回来的时候,从山坡竹林边缘路过,恰一眼看到了竹林里正在下棋的两人。 易长老捋着胡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思量下一步该走往何处。 而他对面坐着的男人,并没有将这全副心神都投入棋盘之中,她抬眼看去,他正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九姬不由想起了清晨与他之间发生的事。 那时她的反应确实有点大了。 她没法跟他解释,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解释,反正她不喜欢那种毫无间隙、无法喘息的感觉。 他要是非让她解释,非要强求更多,那她只能单方面和他断开所有关系了... ... 九姬念及此,只觉山之阿的风都寒凉若从冰山而出。 可是,她以为的会前来问个明白的人,却只是轻轻看了她几眼。 而这时易长老的棋子落了下来,道。 “老夫下好了,该少卿了。” 易长老说完,他便道了一声“好”,什么都没问她,甚至没有走过来跟她多说什么话,只是跟她隔着翠竹点了点头,示意他要跟易长老下棋了。 九姬脚步离开竹林附近的时候,人还有点恍惚。 他... ...没来问她,也没再继续强求什么。 ... ... 钟鹤青一颗棋子落定,就轮到了易长老长长久久地思索的时间。 钟鹤青不打扰他老人家,只是耳中听着那脚步从迟疑到决绝,而后又顿了顿,接着慢慢有几分轻快了。 更远的脚步,是凡人耳力所不能及,但只最后那几分轻快,便好像哒哒地踩在了他心头上,他心下也跟这轻快了几分。 他跟易长老又过了几招,只几招下去,易长老的棋便有了明显的颓势。 他在这个时机上叫了停,笑问。 “您是许久都没下棋了吧?” 他给了台阶,易长老如何不知他的好意。 老人家活了二百多岁了,哪还在乎什么输赢。 他说在山之阿找不到几个会下棋的,“确实下的不多。但少卿的棋技却当真不错,少卿可要在山之阿多住些时日,老朽要好好跟你领教一番。” 钟鹤青连道不敢,刚要说易长老若要下棋,随时叫他便是,不巧孙元景这时寻到了此地。 他脚步略显匆促,说是留在凡间县城里的廖寺丞给少卿递来了消息。 “端氏县出事了?”钟鹤青问。 孙元景说不是端氏县,“是端氏县的近邻高坪县,县城里出了些古怪... ...” 他连忙把高坪县的百姓反映,连续几日都做了关于妖怪杀人的噩梦的事情说了,也把昨晚有人被梦境惑着离了家门,一人受伤,一人则冻死在水沟里的情形,也都告诉了钟鹤青。 莫说钟鹤青肃了脸色,连易长老都挑了眉。 “要说凡人百姓听闻坊间有妖,害怕做噩梦是有的,但那么多人都做了同样的梦,还有人因此而死,是有些不太对劲了。” 他同钟鹤青道。 “明日就是主君的授玺大典。等大典一过,我同主君和丞相商议,派人过去看看吧。” 毕竟端氏县刚把有妖镇在城中的事情,公之于众,百姓们尚且还在试着接受的阶段。 可他这般提议,却见钟鹤青摇了头。 “主君大典紧要,但钟某也负有大理寺少卿的责任,今日便先下山去吧。” 易长老连道“少卿不必着急”,还想再劝他好歹等九姬的授玺大典结束之后再下山。 不过钟鹤青确实准备走了,一来凡间又出了古怪,不能再像端氏县的血波之术那般耽误下去,平白死掉许多人,二来她需要自己的空间,他不在她身边反而让她轻松。 钟鹤青谢了易长老的挽留,同孙元景商量了一下,回去收拾了东西,当天就离开山之阿去了高坪县。 * 翌日,授玺大典的正日。 九姬早间看到三花侍卫花森一直在她寝宫外打转,把人叫进来问了,才知道钟鹤青昨天下晌就走了。 “... ...他那些书和随身行装,也都带走了?” 花森点头。 九姬正由着宫人为她打扮,小鱻这会把一只珍珠发冠戴在了她头上,那发冠压在头上,压得头皮生疼。 她默然在袖子下攥了攥手。 她什么都没再多说,只“嗯”了一声。 但花森又道了一句。 “孙道长也走了,因为高坪县出了些事,少卿和道长不便耽误凡间的事,只能请主上见谅。” 是因为高坪县的事才走的? 九姬攥着的手一松。 花森却还有话没说完,这又继续道。 “少卿和道长都给主上留了贺礼,交由小人转赠。”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两样东西来。 一件是孙道长送的两颗金丹,“孙道长说,这两颗金丹分别在月初和月中服下,主君能强健体魄,修复法力。” 九姬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重礼。 她估摸着孙元景也早就认出了她是钟鹤青的“假妻”,因着在东京城里伤了她,这才送上重礼,半是贺礼半是赔罪。 九姬让人收下了。 但她又看向了花森手里另一只盒子,那是一只红木雕花的巴掌大小的精巧匣子。 是那人给她的东西。 九姬看了几眼。 花森立刻问。“主上要打开看看吗?” 九姬正被宫人们整理着繁复的衣裳配饰,她没动手,也不想亲自动手,甚至还没想好看不看。 花森却已经将那小匣子打开了来。 匣子甫一打开,满室流光溢彩。 宫人们全被匣子里仿佛流动而出的光华惊到了,皆停下手上动作看了过来。 小鱻离得最近,她一眼看去,呀了一声。 “这是... ...南海银珠贝刻成的贝牌?” 九姬闻言看着那块贝牌愣了一愣。 南海银珠贝早几百年还能偶尔得见,如今却越发稀少,更是难以在寻常市面上买到,多半得辗转让人从南海附近的妖城里才能购来此物。 而整个山之阿,九姬只见过丞相嫦熙有一根银珠贝雕刻的贝簪,也只在重要的场合,她才会戴在发间。 而这匣子里,是半个手掌大小的整整一块贝牌。 九姬本不想动手,可指尖自有主张的将那贝牌拿在了手中。 他是把半副身家都换成灵石了吗? 那贝牌远看流光溢彩,近看才能看到上面,细细密密刻着的繁复符箓。贝牌不能直接扔进炉中用法术炼制,而必须要手刻才可。 这么繁复的符箓,不知道要手刻多久。 九姬默然看了一阵。 又翻到贝牌另一面,看到用清秀俊逸的刀笔刻下的两个大字:祈吉。 她一下就想到了她离开东京的时候,没来得及从炼炉中取出来的,给他的避厄石牌。 避厄,祈吉。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要给她的回礼... ... 九姬从未听他提过一个字,眼下,只听见花森道。 “少卿说这块贝牌其实尚未完成。因着他不懂法术,哪怕刻完了符箓与纹样,也无法灌注法力入其中,使贝牌真正起效。” 所以他只能把符箓刻得繁复又繁复,希望这些符箓能天然起效。 可惜不能。 她听花森道。 “少卿只能请主上亲自注入法力,让这块贝牌为您祈吉。” * 前一天晚上,山之阿就住满了人,各城各族都派了人前来恭贺,也在山之阿内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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