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死了,娘疯了,二哥自那回来之后, 便一心一意地扑进了戏里, 不是唱戏,就是写戏, 好像只有沉到戏里才能过下去; “三哥却当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心一意地当他的孝子, 甚至有时以为自己是大哥了, 必须要孝顺好爹娘, 照顾好弟妹; “那天一同前去的三叔也一样, 开始寻思着花钱买官,出去做官。但这个家里的所有银钱都只在一个人手里,只要那个人不愿意,谁想做什么都不成... ...” 他低下头来,“我真的想问一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哥没了,二哥他们会变成那样?但是没有人告诉我。我去问那人,遭来一顿毒打,我倒是想问姐姐,可姐姐呢,她被他关了起来,整整一年!谁都不能见,除了他... ...” 所以大小姐不是病了一整年没出门,而是被关了整整一年。 门外吹来了刺骨的寒风,霍杉脑子乱了起来,他忽的匪夷所思地来了一句。 “会不会大郎一家,都是大小姐杀的?” 所以她被关了起来。 不想话音落地,四郎突然站了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我姐我姐那样温柔恭顺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她更不可能杀大哥!” 霍杉想说,令姊昨晚刚一刀毙了黄世腾。 但他被九姬使了个眼神摁了下去。 钟鹤青适时地问了一句。 “那你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或许真是水匪,或许是... ...” 他没说下去,脸上的痛苦扭曲地浮现而出。 只眼瞳颤动地端起茶盅默然看向门外的雪。 家里出事后的一年里,整个薛家都像是被血水浸泡其中,后来血水慢慢褪去,家却没能好起来,只剩下腐烂的气息四处飘散,每个人都变得不像家人,这个家开始令人发冷作呕。 无所谓,反正他薛四郎会喝酒了,他可以每天都醉死在酒里。 整整一年,他每天醉生梦死,以为日子会这样继续烂醉在酒里的时候,长姐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酒壶。 “四郎,不能再喝了!” “姐?” 外间的冬风呼呼地吹进书房里,他以为他又做梦了,在酒里做一切都还跟从前一样的美梦。 他不信姐姐真能出来,只是自嘲地笑着把酒壶又拿回了手里。 “再喝点,再喝点大哥也会来我这儿,用书敲我的脑袋,说我课业潦草要重写一遍,娘也会好起来,亲手给我们做桂花糖糕,又烫又甜... ...” 他拾起酒壶往喉咙灌去,但酒壶突然被人砸碎在了地上。 “四郎,你清醒清醒!” 四郎这才恍惚地看了过去,抓着他手臂的手温热有力,看向他的眼神尽是焦急。 “姐姐?真是你?!” 他忽的起身,一把将人拉到了自己脸前,定定看了她几息,反手死死握住她的手,颤抖不已。 “姐... ...你出来了,你出来了... ...” 那会不会娘也能清醒过来,大哥大嫂的死也是一场梦,这个家还能再好起来?! 可姐姐的眼泪却漱漱落在了他身上。 “四郎,往日回不去了,但是你要好好的。” 她抹掉眼泪,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来。 “你走吧,离开这个家,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回来了!” 她说着就把那些银钱都塞进了他怀里,推着他让他立刻就走。 他问为什么,“姐,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眼中水雾颤动。 “这个家只是一滩烂泥滩,只会把你一起拖进烂泥里,在肮脏里把你闷死,你快走吧,就算是姐姐求你好不好?” “那你和娘呢?你为什么不走?”他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你跟我一起走啊!” 但最后这话好像把她吓到了,她浑身抖了起来,不停地摇头。 “不能走,我不能走,我必须要留下来,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只有我留下来,旁人才能好... ...” ... ... 那天,她一直苦苦求他离开,一直推着他离开。 四郎不解,可在这个家里除了每日醉生梦死,什么答案都找不到,他还不如去外面找一个答案。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双姒问了四郎一句。 四郎低着头嘴巴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 钟鹤青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血波之术的母主,应是此间欲望最重的那个人,你以为是谁?” 话音落地,四郎直接出声回了他。 “那必定是我... ...我父亲、薛家的大老爷。” 渊墨轩,众人在四郎此言中皆神色变幻。 薛大老爷,那个对子女好似温和疼爱,又一直沉默少言的大老爷吗? 恰在这时,有人来报,说三郎出了状况。 三郎原本在他们的父亲薛大老爷院中伺候,却不想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盏。 薛大老爷还没说什么,三郎便突然跪了下来。 他惊慌地磕头谢罪,手被瓷片划破也似毫无察觉,连着磕了三了个头,连薛大老爷都愣了一愣,待回了神,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看似没有任何不快,反而连着两日心绪很好。 甚至在三郎走后,坐到了院中,看着天上飘飘荡荡落下的雪,落在他院中暗香浮动的梅树上,将那红梅映的娇俏可人,他伸手摩挲在花瓣间,低头细细闻了过去。 “香雪,是香雪来了... ...” 他阴郁的眉眼间柔和了起来,定定看着那雪与梅半晌,叫了人。 “让梅初到我这儿来。” 大老爷院里的人立刻去请了大小姐,而薛三郎则并没有在赔罪之后消去惊慌,反而越发不安,嘴里反复念叨着。 “我为何会犯错,不对,我不应该犯错,我是个好儿子,我是好儿子!” 他手上被划破处鲜血滴答,沿路滴在他走过的雪地里。 不巧就在这时,他路过了一处假山洞,那山洞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分辨不清的话语声传来。 三郎忽的朝里面喝了过去,脚下也转去直奔那假山,不想却假山之中抓到了两个正行苟且之事的熟悉脸庞。 男子自然是他的二叔薛二老爷,女人却是,他的生母赵姨娘。 三郎本就情绪不稳,当下直接怒叫了一声,一拳朝着二老爷打了过去,二老爷亦不甘示弱踹向了三郎。 两人打在了一处,赵姨娘又羞又惊地上前拉架,却没想到被两人甩开了去,一头碰在嶙峋的石头上,血咕咕地流了出来。 薛二老爷见状吓到了,甩开三郎就要跑,三郎却在这血色里起了杀心。 若非是道士们及时赶到,也许又要多一条人命了。 可三人这一番闹,却将这三个人都直接排除在母主的人选之外。 渊墨轩众人听闻,都向着四郎看了过去。 眼下薛家的主人们都几乎排除尽了,只剩下了大房的最后三个人,薛四郎的父亲、母亲与他长姐。 “是他,是那个人,怪物一定是他!”四郎反复说着,几乎在圈椅上坐不住了。 “我要去看我姐,我要去看我娘!” 孙元景还想上前安抚,将他留在下来,但随即有人来报,说大夫人清醒过来了。 四郎怎么都坐不住了。 * 双姒偷偷加在大夫人汤药中的灵药,终于起了效。 大夫人院中,仆从在廊下烧起了火盆。 “夫人终于清醒了,何不跨火盆去去晦气?” 大夫人憔悴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她点头,“是该跨。” 说着倒是想起了什么,“大姑娘呢?” 她一问,下面的丫鬟便道。 “您真的醒过来了,还记着大姑娘了。不似昨日,一会把大姑娘认成旁人,一会您又叫她姐姐,还说、还说... ...” 大夫人惊诧地顿了一顿,又问,“我还说什么?” “您还、您还指着大姑娘,说她是害死大郎的人。” 大夫人脸色变了变,眼眶泛了红。 “我... ...竟是这样说的吗?” 话音未落,院门口正传来脚步声,有人顾不得地上还有积雪,快步跑了进来。 “娘?娘您醒了?!” 薛梅初看到廊下站着的母亲,看到母亲憔悴的脸上,一双眼镜却清亮地凝着天光,她忍不住跑得更快了。 只是雪还下着,地板上不断有冰雪积聚,她脚下突然打了滑,向前踉跄而去。 可她却没有摔倒,有人急急下了石阶,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我的儿,摔着没有?!” 薛梅初抬头看向母亲,看着母亲不再胡言乱语,不再将她认错,反而清醒如初,眼泪忽的涌了出来。 她半句没再提昨日之事,只是不敢置信地让伸出手来,轻轻触摸母亲的面颊,哽咽笑道。 “娘不是把女儿抱住了吗?女儿怎么可能再摔了呢?” 她像个小女孩一样,或谨慎或木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委屈,可更多的是激动地欢快。 大夫人的眼泪断了线似得,啪啪嗒嗒地落了下来,她亦伸手抚摸了女儿的脸。 她看着女儿这张格外熟悉的面庞,神色几经变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怀里暖着。 “外面天冷了,你跟着娘进屋里暖和暖和,好不好?” 说着,携了她的手,可巧正握到了她纤细手腕上的一只通体质地特殊的手镯上。 此镯子贴着皮肤的内面凉如冬冰,而雕刻着特殊花纹的外面则烫如夏铁。 薛梅初连忙让母亲松开那镯子,莫要被外圈烫到。 大夫人轻声问她,“我儿戴的这是什么?” 薛梅初声音也低了几分。 “这... ...这是眠水娘娘赐给女儿灵宝,女儿有了这个,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她说的含混,大夫人却明白过来,本就含着泪水的眼眸颤了起来。 她忽的双手合十,朝向东面群山间眠水的方向。 “多谢娘娘... ...保佑小女。” 她一连说了三遍,嗓音抖得不行。 庭院里的雪随风越来越大,大夫人紧紧携了女儿往房中去。 漫天的大雪被挡在了房檐外,廊下火盆和房中的炭炉不断散来暖融融的热气。 可院门口跑来了传话的人。 “大小姐果然在此,真是让小人好找。”来人开口道。“老爷请您立时过去呢。” 话音落地好似冰棱从檐上纷纷落下,砸落在了人身上。 薛梅初浑身一僵,脚下定在了原地。 可下一息,她身边的母亲突然转了身,朝着院门口的来人道。 “大小姐不去,她哪儿都不去。” 她忽然气力十足地说了这话,门外的仆从一愣。 “夫人您醒了?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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