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被一旁建筑物的灯光点亮, 清清凌凌,却好像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 顾勰静静地看了她两秒,复又低头看花,那一点细碎的光便融化在他的眼中。 “没什么。”他接着别苏之前的话说道,“可能是喜欢吧,但我并没有为它们做过什么。” 别苏不这么认为:“怎么会呢?你现在告诉我这些,至少我认识这些植物了、以后再见到,我就知道它们的名字,知道它们都是很珍贵的,是很不容易才能长到这么大的。” 她敏锐地接收到顾勰的意思,补充道:“而且,如果你想为它们做什么的话,你也可以去做啊。” 在这里坐下的时候,别苏自己还满心困惑,等待着顾勰的开解。但现在,她发现,此刻的顾勰也陷入了某种难题之中,在等人解答。 “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吗?可以告诉我吗?”别苏放缓音调,释放着自己的善意,承诺道,“我会为你保密的。” 顾勰正抚摸着一株舒展着自己枝叶的阔耳草。 被别苏问到的时候,他的动作慢下来,随着指腹传来的绒毛触感,开口诉说。 他的声音如同闷热夜晚之中的凉水,有冰块在里面轻撞,不算动听,但意外的令人着迷。 “小时候,我的房间窗外正对着家里的花园。里面有很多花草,偶尔会有闯入其中的宠物,是家里豢养的,专为客人提供的品种。 “花草很美,动物也很可爱。那时候的我以为,不论是活蹦乱跳的动物,还是生机勃勃的植物,都是这个世界的珍贵造物。” “我的父亲看出了我对它们的喜爱。”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别苏,柔和了神情,“像你一样。 “但不同的是,他对我说,这些东西不值得我们为之花费时间,就像精美的玉器雕塑,名画古玩,都是物品。 “在我的眼里,它们是生命。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它们是死物。” 他的声音愈发冷淡,听不出一点起伏:“它们的珍贵之处只在于供人赏玩。濒危代表珍贵,缺陷可以是另一种美。人们热衷于通过这种方式与旁人交谈、炫耀,更热衷于通过破坏与掠夺的手段展现自己的能力。” 顾勰问道:“你觉得呢?这样对吗?” “不对?”别苏不太确定。 顾勰并不在意她的答案,继续说道:“我认为这是不对的,但我做不了什么。即便是成年后的现在,我能改变的依然有限,做不了更多。” 他说的简单,却又很复杂。 仿佛是在说童年时的往事,又仿佛是在说与父亲所持的相反态度,连话语之中的情绪都很淡,叙述更是冗长,但当他说完,别苏捕捉到了他的真意。 她将用于掩盖的丝茧一点点抽剥开,问道:“你想保护更多的……生命?” 思来想去,她用了这样一个词。 花香弥散,整个露台充斥着甜腻的味道,偶然吹过的风将香气带去。 别苏从石凳上起来,蹲下,平视眼前的一盆盆花。 在风的抚摸下,它们点着头,伸展着枝叶,颤抖着花蕊。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花草是无数的原子与元素汇聚出来的结晶,经过大自然的神秘规律组成在一起,才能在今天向每一个人呈现着自己的美与独特。 但要她将这些当做与人一般的生命来看待,别苏思考了一会,发觉她做不到。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理解顾勰的心情。 别苏又问道:“是什么阻止着你?” 如果是以前,或许还有长辈管着他,可正如顾勰刚才所说,他已经成年了,已然拥有幼年时无法想象的能力。 “或许没有什么在阻止你。”别苏猜测道,“是你不敢迈出这一步。” 她站起来,走到了露台的边缘,向下望去。 这里很荒僻,人烟稀少,不存在商圈或是繁华的街景,越远的地方越是一片漆黑。 但在朦胧的月色下,山丘起伏,植被绵延,各色花卉万紫千红,在没人关注的地方绽放。 “顾勰。”她唤着对方的名字,让他走近,“你看,这里和你家的庄园,有什么不同?” 她眺望着无际的自然,问道:“你说的被束缚住的、供人赏玩的植株与宠物,究竟是指它们,还是指人? “你想保护它们,是保护它们的生命,还是保护它们的天性?是想让它们在渴望的土壤与环境野蛮生长,还是想让它们活着?” 顾勰没有回答,别苏也没办法替他说出答案。 夏夜的风悬在耳畔,如同它的温度一般,炙热如火焰,连衣袖的鼓动间都带有冲破枷锁的自由意味,狂暴而猛烈。 除去风声,没有人说话,整块露台安静得宁和。 楼层不高,但风很大。 别苏拢住外套,回想着顾勰之前的举动。 只是想要替自己整理乱糟糟的衣领,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躲避;但换做祁言,似乎怎样的事,她都不会抗拒。 也许的确是因为两人相处太久,她已经熟悉了对方。 她信任祁言。她莫名觉得,不管怎么样,祁言永远也不会伤害她。 如果对一个人可以有这样的信任,那又怎么可以为了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发生分歧,甚至引发矛盾? 别苏下定决心,她要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祁言的态度,不能再自顾自地苦恼了。 交心的友谊不是比爱情要更加难得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别苏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顾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谢你,别苏。” 他还是一脸平静,别苏却从中看出几分轻松。 虽然不知道顾勰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但只要对他有帮助就好。 别苏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摆摆手,说道:“不用谢啊,我也没有说什么有用的。我还没感谢你之前为我解决的困惑呢。” 她朝着顾勰笑了笑,微微侧身,余光发现了玻璃门边的身影。 对方低着头,半倚在墙上,逆着光,看不清容貌。 他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一张卡片,长方形的薄片状物在五指间快速翻转,在走廊投来的灯光下晃出重影。 “祁言?”别苏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出门前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半小时前还困扰着她的问题,此刻已经不再令她为难。 别苏心情很好,主动朝他招手,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过来?” 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腿显得很长,几乎两步就走到了别苏的身边。 他答道:“怕打扰了这些花花草草。” “又乱说。”别苏听出他的未尽之语,“你是来接我的吗?”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并回去的话。”祁言将手中的房卡递给她,“你走得太急了。” 才意识到自己连房卡都没带就出来了,别苏将之接过,捏在手里,说道:“可以给我发消息嘛。” 冰凉的卡片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不高,但别苏却感到一些灼热。 她胡乱将之塞进口袋,又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两条未读。 今天上课的时候,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后来一直与祁言在一起,根本没想起来还要调回来。 不管是自己直接跑出房间还是不回消息都很难说清,别苏选择放弃解释:“我就是出来消食,不过现在已经好了,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她晚上只吃了几口饭,菜几乎没有动过,根本不存在“消食”一说,但唯一知道真相的祁言不会拆穿她。 祁言接受了她的说法,点头道:“好。” 别苏没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人,说道:“顾勰,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回头,朝顾勰眨了眨眼,示意会保守他的秘密。 “明天见。”顾勰看着她灵动的表情,面色柔软了一瞬。 别苏转过身,走进室内。 在她的背后,祁言脸上的笑意褪去,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敌意。 他和顾勰对视了几秒,目光又落在露台栏杆处。 如练的月华落于其上,皎洁得有些刺眼。 祁言垂下眼睑,将瞳孔深处的波澜隐去,迈步跟上了别苏。 淡紫色的蝴蝶梅于夜幕之中起舞,昆虫出现在它的茎干上,挥动着细细的须,挠着世界的痒。 空旷的露台上,顾勰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走廊内灯火通明,将他们的身影拉长。 他正帮她理着被风吹乱的发,而她没有闪躲。
第63章 别苏一身轻松地跟着祁言一起回房间, 一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偶尔能从走廊两侧的房间内听到少年们的欢呼声,是聚众打游戏的动静。 进了门, 别苏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 忍不住拍了下额头,说道:“我刚才竟然没看顾勰的觉醒值!” 懊恼之下,她的力道没有控制好,发出了“啪”的一声。 门被带上, 祁言一手抓着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撩起。 被她拍过的那一片肌肤已经开始发红。 “怎么为了这种事打自己。”祁言说道, “他有那么重要?” “当然……”别苏注意到祁言说不上好看的脸色, 话锋硬生生转了个弯, “当然没有啦。” 其实一点也不痛, 毕竟是自己下手, 还是知道轻重的, 最多是看起来有点明显。 担心祁言小题大做,别苏抓住他的手碰了碰额角的那片肌肤,赶紧道:“真的没事, 不用敷冰块也不用擦药的,很快就会好。” 指腹下的皮肤光滑细腻, 泛着红色。祁言没有再说什么, 问道:“忽然提到他的觉醒值, 是他和你说了什么事?你认为这件事会关系到他的数值变动。” 没想到祁言从一句话推断出这么多, 别苏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她瞒不过去, 只好坦白:“是我的猜测, 似乎每个人的觉醒值都和认清自我有一定关系。” 见祁言似乎还想说什么, 她先声夺人:“但我不能说具体的内容,你不要问我啦!” 祁言不会让她为难,没有追问,只是道:“是你们之间的秘密?” 别苏想了想:“算是吧。” “总有人和你有秘密呢。”祁言的眼尾微挑,漆黑的瞳孔微闪,凑近别苏,轻声问她,“那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房间里开着冷气,风从上方吹进来,阻绝了一切属于夏季的温度,但别苏却觉得身侧的气息灼热到发烫。 玄关处本就狭窄,只能容纳两人并排站立,祁言此刻的动作更是将她逼得不由靠在了玻璃柜上。 玻璃格子里面摆放着的精美物件受到撞击,摇晃了几下,发出震动的接连声响。 “什么……秘密?”别苏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放慢了一瞬,空白的大脑中隐约出现了某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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