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笑膝盖触着阴湿的地面,压住身体的冷战,这样想着。 元沧澜是有干燥的被褥的。 地牢的阴冷,十年前在这儿住过几个月的元无忧早就领教到了。那会儿,她就让人在牢房四角都放了火盆,日夜不熄。 被子也是定时拿出去洗晒晾干的。 元无忧进了牢房,伸手先检查了元沧澜的被褥,干燥暖和。又检查了下他的身体,没有生疮,也没有久不擦身的气味。 面色也尚可。仍是昏迷已久的死白,但没有瘦得过分,应该是好好喂了饭的。 托她凶神恶煞的福,他被人照顾得很好。 元无忧松下一口气来,坐到元沧澜的床边,看着师父。 师父老了。 十年来,他没有动过一下手指,却已然生出了细小的皱纹。 他的时光,已经被偷走十年了。 而十年的光阴,也仍旧没有让她麻木。每每看到师父,她总是会感到难过。 她伸出手,握住了元沧澜的手。 小时候,师父的手一直都是很暖和的。很大,很暖和,让人安心。 那么为什么,现在,不管她怎么捂,都无法将师父的手捂暖呢? 元无忧又伸出一只手,双手捂着元沧澜的手,试图将手心的热量传递给他。 边捂着,她边打算和他说些话。 往日里,她是有许多闲话与他说的。可今天……也许是因为带了元笑过来,她明明已经告诫自己不应将那个混账放进脑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想不出什么不与他相关的话来。 仔细想来,不管怎么样,他也是被师父养大的孩子。也许师父多多少少……也需要听些他的境况吧。 于是,元无忧放弃了挣扎,斟酌了一下,开了口。 她说:“我留了元笑的性命,随他去了。我想,也许你也不想让我杀他。 “后来,听说他就从军去了,有些战功。 “说是奴籍吧,可李衎还挺看重他的,估计能过得挺舒服。 “可他不知是为何目的,非要回到我身边。 “我对他……还挺差的。你想象不到的那种差。你若是醒着,说不定还会心疼。 “可我真的我很讨厌他,师父。我真的特别讨厌他。 “他却居然非要过来,惹我厌烦。 “我不知我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我感觉很乱。 “师父,我感觉很乱。 “我很生气。 “但是又很乱。 “他像是小时候听的那种故事里的恶鬼,披着人皮,假装不是鬼,迷惑别人,让人搞不清楚。 “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让我搞不清楚。 “我很乱。 “但是也真的很生气。 “以前,我生气的时候,就会跑到咱家那座山的最深处。那里很安静,有虫鸣鸟啼,容易让人舒心。 “如今山也不容易回了。 “就是回了,也没人……” 也没人,再找她回家了。 这句话,她本想说,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说出口。 因为找她回家的…… 过去,找她回家的,永远都是…… 元无忧忽然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烦躁。 难以言喻的。 烦躁。 * 昭正十九年。秋。 元笑趴在桌沿上,浑身疼得直打抖,压抑着声音抽泣着,眼泪顺着稚嫩的面颊落下,滴滴点点,把桌面洒得斑斑驳驳。 元沧澜在他后头,用剑鞘点了点他的肩膀。 那剑鞘一挨他身,他就猛地一颤,肌肉绷紧,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这回却没打他。 元沧澜开口:“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知错了。请师父消消气……”元笑便依言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认认真真地道歉。 元沧澜微微皱了下眉。 “我打你,是因为你逃了整日的练功。”他重复道,“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没有。我再不敢了。”疼得发抖的孩子哽咽着,“我知错了。” 元沧澜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他竟这也不说。 剑鞘又抬起来,挟着风,沉闷的一声响,落到了孩子身后唯一有点肉的地方。 就是有肉,怕也没有什么好肉了。 趴在桌沿的孩子“呜”得一声闷哼,咬着袖子没嚷出来,好险没让无忧听见。与之同时,他的身子也猛地一抽,受疼的肉抖得停不下来。 元沧澜其实只用了的三分力。他自然不会刻意为难自己家的孩子的。 可他是何等的功夫,手上的力气别说是寻常男人,甚至不是寻常武夫能比的。而元笑时年只有十一岁,个子都还没开始窜,小小的一个。挨一下,半个屁股都遭殃。挨十下,就是新伤叠着旧伤了。 这孩子毅力惊人,练武的时候就是如此,多累多苦都能坚持下去,汗水将衣服浸得透湿也不会偷懒哪怕一刹那。 挨打同样。 身上疼得忍不住打抖,屁股也未曾往下躲过半分,一直规规矩矩地靠在桌沿,任由钢制的剑鞘砸到自己肉长的身子上。 就那么忍着。 他忍是真的能忍,疼也是真的很疼。才两下,眼圈就红了,十几下,就疼得几乎站不住,眼泪都哭湿了桌子。 给元沧澜看得,心里一阵阵发闷。 这还是元沧澜第一次打他。往日里,这孩子比兔子都乖,大错小错从未犯过,他怎会打他。 就是犯了错,他也并不喜欢打人。孩子那么小一个,打一下就让他心里烦闷得说不出。 可如今,他却破天荒地打了他。 他这么做,是想要教他道理的。因为很重要,所以只好打着教。 可这孩子却怎么都不接他的茬,什么也不说。 不解释,也不告饶。 都让人打得受也受不住了,碰一下都打抖,哀哀的呜咽咬着袖子都压不下去了。 可就是什么都不说。 元沧澜一阵气闷,手里的剑鞘,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说今天万字更新,明天才开始双更的,但是想想晚上还是再更一章吧,不然以后双更每天都是单数,感觉不太吉利似的……(迷信 开会摸鱼发的,感谢就来不及整理啦!但是我爱你们!
第25章 元笑挨打, 还得从元无忧开始说起。 虽然是自己亲手惯出来的,但元沧澜也不得不承认,元无忧确实是有些过分任性了的。 他对她已经何等纵容了,都不指望她能习武防身。不过一日一个时辰, 扎扎马步, 练练腿脚, 强身健体罢了。 这她也是不愿做的。 特别是秋日,秋老虎的余韵犹在。元无忧在大太阳底下, 不过扎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步, 就不乐意了。 “我不要站了!腿好疼!”小嘴撅得老高。 她不高兴练功,是每日必来的戏码, 从来没有一日缺过。 可她旁边的元笑, 早上比她早起了两个时辰练功, 今日的马步早就扎完了,剑法都练过多少遍了。到了晌午, 她吃过了饭,姗姗来迟, 他还愣要陪着她再扎一回马步。 累得一身是汗,从不叫一声苦。 其实, 这才是元沧澜印象里徒弟应有的样子。养了元无忧这么久,他都忘记了, 这世间的弟子本就是要勤勤恳恳, 敬师父为尊的,哪有顶撞的道理。 只是,他倒也不在意这个就是了——但凡在意, 也不能把元无忧养成这个样子。 他只是仍坚持要元无忧接着练。 他并不是指望元无忧能练出什么功夫来。毕竟, 一日不过一个时辰, 按真正的练家子来说,不过就是活动活动身子,谈不上习武。正经习武的,比如元笑,可是从晨起鸡鸣一直练到日头西斜的。 他只是早已习惯了武艺,习惯了能让他记住的所有人都是高手。在他的人生里,武艺高强才是寻常事。 结果忽然养了这么个小丫头,不要说是武艺,摔倒了都不知道要受身,更别说弹身而起。本来就是个太脆的小娃娃,还一点最基本的自保本能都没有,他怎可能不逼她。 后来,她倒是学会受身了,他仍嫌她太不结实,又深知“一日不练十日空”的道理,从未想过停止逼她习武。 她十之七八要发脾气,天气不好的时候尤甚。 今日的日头,确实是有些毒辣。 元笑是晒不黑的稀奇体质,晒上一整日,热了一身汗,皮肤仍是莹白的。 元无忧却连皮肤都晒红了。她摸着自己晒得发烫的脸,小嘴撅得老高,可真是一点点也不愿意练了。 “我不干了!”她呲溜溜跑到檐下躲日头去了。 “回来。”元沧澜板着脸叫她。他可没教过她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不!”元无忧躲在屋檐底下,不出来。 元沧澜便站起身来,把她揪了出来,也没往太阳底下揪,就放任她站在树影下。 “继续。”他说道。 他平素对她并无坚持,万事皆由她去。他懒得管。 唯有习武。 他百无坚持,却执意要她康健。 “我不!”元无忧急了。 为什么总是逼她! 她不想练不想练,都说了不想练了! 为什么非要逼她! 讨厌死了!! 小姑娘积怨已久,终于一朝爆发。 “我不练!!”说着,转身想跑。 元沧澜随手就按住了她。 见元沧澜上手,明知师父是绝不会对无忧如何的,元笑竟仍忍不住心里着急,怕她生气委屈。 他赶忙停了马步,跑了过来。 “师父……”他低着声音,有意无意地把元无忧挡在了后头,“不若……今日就算了吧。我替她练完剩下的时辰……练十倍。” 他年纪还小,不懂得师父的良苦用心,只知道不想让无忧受苦。 元沧澜看着元笑,看着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挡在元无忧的前头。 这小子,又是这样,好像他是什么恶人,要害那小丫头。 “让她自己练完。”元沧澜懒得纠缠,直截了当地给了个结论,“你看着她。” 说完,他倒还有些事,先出门去了。 一见元沧澜走了,元无忧开了心。 师父是坏人,总逼她练功。可笑笑不是。 笑笑从来不逼她做事。 这么想着,她便拉着元笑,一起坐到树底下纳凉去了。 她坐得舒坦,元笑却显得很是迟疑,如坐针毡。 师父说,得好好练功的。 无忧还余大半个时辰,而他……还余了一整天。 他不能这样偷懒。 师父还要他看着无忧,他也不可阳奉阴违——这还是他近日学来的新词。 如今,这个坏词折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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