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说过,杀了同样有冥纹的信徒,会受到幽冥之主的反噬和惩罚。 谢听之前杀了庞提,当晚便冥纹发作了。 她如今被打上冥纹,冥纹发作并不会让谢听再产生想攻击她的冲动,而是纯粹的剧痛。 这痛搅得人意识模糊,谢听撑了一会儿,便已站立不住,方遥赶紧扶住他,让他靠着湿滑冰冷的岩壁屈腿坐了下来。 方遥正拿着帕子,给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突然发现自己长着冥纹的手背处也开始有了异样。 冥纹像是冬眠过后突然苏醒的长蛇,陡然在她的手背上开始盘桓游走,既像是把手架在烈火上烘烤,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她的皮肉,疼得钻心! 方遥自觉是很耐痛的人,师父抽去她的神识时,她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可是却被这冥纹之痛折磨得差点低喊出来。 她紧靠着谢听一起在岩壁旁坐下,火折子也跟着掉落在了地上。她全部的意识都拿来抵挡这扑面而来的剧痛,大口喘息,视线被生理性的眼泪糊住,近乎被痛晕过去。 方才还如常的二人,因为冥纹发作,一时间全躺下了。 方遥冷汗涔涔,牙关紧咬,阿正和谢听一直承受得就是这般要命的苦楚么?难怪当时阿正疼得要她切手指,此时若有人告诉她切掉手就能结束这痛苦,她只怕也会忍不住去做。 在漫长难捱的痛潮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冥纹渐渐放慢了运转速度,那股噬骨的痛疼随之消退,意识跟着回拢。 “阿遥……阿遥……” 有人在她耳边唤她。 方遥抬起眼皮,因为周遭明亮的火光,涣散的眼神有了着落点,落在面前已经提前清醒过来的谢听脸上。 她从未见他如此慌张,好看清隽的眉毛纠作一团,头顶狐耳紧张得往后飞,眼尾泛着红意,唇角紧绷,声音有点颤地一声声唤她。 见她终于醒了过来,谢听悬着的心跟着放下,再克制不住地拥住她,温润的嗓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阿遥对不起……” 他不该让她承受这般苦楚,当时在高台上,他就应该直接杀了那主教! 方遥刚缓过劲来,没什么力气,抬手轻搭上他的后背,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却摸了一手湿黏。 她这才发现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缩回手,借着火光,看到手指上果然全是血。 “你……受伤了?” “没事,一点皮外伤,”谢听语气轻描淡写,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你的手还痛不痛?” 她手背上的冥纹明显地涨了一圈,如同一条黑丝带似地缠在手上。 冥纹发作完便已不碍事了,方遥继续追问:“你怎么会受伤?” 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不远处躺着一具大卸成了八块的尸首,头颅和躯干已经彻底分离。 那颗头颅也让她认出是先前被谢听杀死的红衣主教。 他们都已经顺着溶洞走出了这么远,主教的尸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在方遥痛昏过去后发生的。 当时谢听熬过冥纹发作清醒过来,发现方遥的冥纹也发作了,顿时心焦如焚,只顾着照看方遥,没注意身后的响动,直到肩后一痛,他才发现偷袭他的人竟然是已经死了的红衣主教。 谢听被他这一爪彻底惹火了,也懒得管他为什么死了还能动弹,和它打了一架,把它大卸八块后丢在一旁便不再管,一直守在方遥的身边。 听他三言两语地说完,方遥暗暗心惊,这红衣主教断气之后,尸首还能被冥纹控制? “你放心,它这回是真死了。”谢听说道。 那具尸首上能拆的地方,都让他给拆完了,一节节地铺在地上,但再掀不起什么波澜。 “你转过来我看看。” 方遥让谢听转过身,检查他后背肩上的伤势。 那道爪痕深刻见骨,皮料连同血肉都被抓烂,从他正面看一切如常,可是身后的衣衫已经被大片血迹染红。 明明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外伤,却一声不吭,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醒来后,还第一时间关心她冥纹还痛不痛。 除了师父,谢听可以说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以前他扮做凡人时,对自己也很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但方遥总觉得这层温柔之下隐藏了些什么,果然等他是妖王的真相暴露出来,她下意识有些怀疑他对自己的好和温柔,是不是也是演出来的。 毕竟,他的演技如此纯熟。 可是现在,方遥有些体会到,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尖上。 比起人族的内敛和试探,狐族的感情纯粹炽烈,一目了然。 方遥睫毛微敛,既如此,自己又何必设防…… 她先往谢听嘴里塞了颗止血丹,不由分说地拿出水囊和治疗外伤的药粉:“把衣服脱了。” 那暗河水本就不干净,那主教的尸体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这一爪子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毒?得赶紧处理才行。 “啊?现在就脱么?” 谢听有些意外地小声问,狐耳轻垂,根部有些红,垂眸犹豫着,手上羞羞答答地去解衣襟和腰间的束带。 “不脱衣服怎么清理伤口,快一点!” “唔。” 被她催促,后者立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方遥拿着治外伤的药粉,视线扫过他不着寸缕的上半身,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这狐狸身材还挺好的…… 先前同榻而眠,她无意间碰过他的腹肌,便知道他身材好。 不过上回只是摸了两下,还未有更深刻的印象,这次这般近距离地上药,眼前的肌理精壮分明,冷白漂亮,又很有力量感,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不得不说……是她格外喜欢的类型。 比起冥纹之痛,清理伤口的痛都已经不叫痛了,谢听甚至还有心情和她撩闲,眼尾微眯,狐尾轻轻摇晃:“这是你第一次给我上药……” “你还想多来几次?” 方遥嗓音清淡,然而橙黄暖调的烛光下,映照着她的耳后也多了两分不明显的绯红。 细致地将用盐水将伤口脏污的部分冲洗干净后,一点点均匀地倒上药粉,微凉的指腹难免碰上他后肩的肌肤,男人的眉眼因放松而舒展。 谢听心想,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样好的待遇,他从来没体验过。 如果此时身处的不是这潮湿阴暗的地洞,而是王城宫殿里舒适的床榻就好了。 “好了,穿衣服罢。”方遥将药瓶收起来。 “……这就好了?不多放几遍药粉?” 谢听的语气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方遥无奈:“这是上药,又不是撒调料,还怎么多放几遍?” 谢听短暂地享受了片刻被服侍照料的感觉,还没品出味来,就被打回现实。 眼下危机未解,也不是享受之时,谢听只好从储物袋里拿了件新衣服出来,重新穿好。 清理好伤口,二人原地歇息整顿片刻,继续往溶洞的深处走。 越往深处走,脑海中不时响起的那道声音就越强烈。 方遥每每被那声音蛊惑得顿住一次脚步,心中想要往前走的信念感,反而更多了一分。 那道声音越不想让他们往前走,越是说明前面有东西,“它”在害怕。 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条暗河不再变宽,他们好似走到了河流的尽头,而面前的通道则被层层生长的藤蔓枝条所覆盖。 隔着藤蔓,方遥能听见前方的河流声有着空旷的回响,说明在藤蔓之后,是一处极为空旷的地带。 方遥毫不犹豫地拔出雪寂剑,斩向藤蔓。这些挡路的藤蔓在凌厉的剑风下不堪一击,纷纷被砍断掉落,没有了藤蔓阻路,二人一同并肩低头穿过最后的甬道。 继而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入眼的是一大片深不见底的水潭,便是那条暗河的发源地,在水潭边上矗立着一座偌大的石头雕像,那雕像高大无比,几乎顶到了溶洞的最高处。 这处溶洞极高极宽,已经连通了地面,露出一个四五丈宽的细长狭口,有几束明亮的天光穿透下来,照在雕像前面布满青苔的湿地上。 方遥这才知道,此时的外面已经天亮了。 在雕像的面前,盘腿坐着一整排足有十几个红衣主教,他们背对着方遥二人的方向,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发现这些红衣主教时,方遥背后一凉,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可是原地等了半晌,这些红衣主教毫无反应,仿佛没有觉察到有不速之客的到来 方遥二人谨慎上前查看,发现这些红衣主教双眸紧闭,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包在骨头上,已然死去多时,都已经成了干尸的状态。 “真死了么,不会又诈尸了罢?” 但因为有前车之鉴,谢听抬脚踹了下其中一位红衣主教,那尸体就保持着盘腿坐的姿势,脸朝地直直地栽倒下去。 “好像是真死了……” 方遥的目光扫过这片偌大的溶洞,忽然发现在雕像背后的角落,生长着一大片蓝色的鸢尾花,正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她脑中忽然回想起苏明画曾经说过的话: “听说西北地下深处,有一种形似鸢尾花的草药,在暗处会发出淡淡蓝色荧光,配合其他几味药材,能炼制出一种修补经脉的丹丸……” 地下深处,形似鸢尾花,淡淡的蓝光。 这不就是师妹所说的草药吗,二师弟的伤有救了! 方遥的注意力全被这些珍贵的草药吸引,当即大步走上前动手采摘。 在她采药的功夫,谢听就守在这些红衣主教的尸体旁边,谨防他们突然诈尸。 方遥光明正大的在他们的前方采摘采药,这些红衣主教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谢听闲在原地,无意间打量起面前这座雕像,发现它的面孔上竟然没有雕刻五官,反而像冥纹感染者似的,脸上画得全是古怪的符文。 这些符文跟红衣主教在祝祭仪式上用血画成的符文很相似,他的视线刚落在那些符文上,就仿佛被摄住一样被深深吸引,乃至灵魂都开始颤动。 “我把那些药草全采了,应该足够二师弟用了……” 采完药回来的方遥心下喜悦难掩,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找到了能补脉的草药,可真是意外收获。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她的话,方遥奇怪地抬头,顺着谢听直勾勾的眼神,看向那座高大的雕像。 在雕像脸上看见那熟悉的符文时,方遥就心感不妙,当即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同时抓住谢听的胳膊使劲晃了晃。 “谢听!醒醒!不要看那雕像上的符文!” 谢听身上的冥纹比她严重,受到的影响也更深,他硬生生被方遥晃醒,缓过神来后,方觉得神识一阵刺痛,揉着额角,低声道:“这符文跟那道声音一样,会蛊惑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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