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们对孩儿有些异样的兴趣。那国相希利垔详细问了我的生辰,听闻我与五弟同年而生,又细细追问了我为何还没有许婚。伊斥殿下见我只凭搭脉点穴便将公主救醒,惊骇异常,反复问我是不是有起死回生之术。” “起死回生?”容春霭听得失笑,骄傲地打量儿子:“毕竟北方蛮夷之地,都不懂得推血过宫,哪里见识过我儿这手神技。” “是啊,还有五弟在一旁添油加酱,讲述我以赤水玄珠饮救他复生之事,将我说得如天上神仙一般,更令他们一脸敬畏。” “那韶王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意?他赶在这种时候损毁了容貌,难保不是想逃避婚事。” “他不想成婚是一定的,但有意毁容这种事,实在太不像他为人,想来真的是阴差阳错。”李重华微微仰头向天,灯火映上那张清秀面容,隐然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或许,天意终于在帮我,取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 —————— 大凉嘉兴十七年,冬月,癸卯日,宜订盟纳采,余事勿取。 整个朝堂被一桩新鲜事震荡了。 柔然使团陛见圣上,提出韶王李重耳容颜已毁,迹近妖魔,无法与公主婚配。大凉君臣倒是对此已有准备,劝解说这异象只是一时纰漏,并无大碍,但伊斥只坚持说公主伤心欲绝,誓死不嫁,若要婚事照常,除非换掉新郎。 这要求实在骇人听闻:却要怎样换掉新郎?婚姻乃是人生大事,纵在民间也是历经六礼而隆重其事,两国和亲,更是牵涉极广,所有的细节,等闲不能变易。柔然公主与凉国皇子结亲,天下皆知,退婚也就罢了,冒名顶替如何使得? 正在为难之际,四皇子李重华挺身而出,愿与五弟替换。 兄弟易婚?比冒名顶替更加匪夷所思。李信和群臣觉得此事荒唐,只怕柔然不会接受,孰料柔然方面对李重华却相当满意,一口就答应下来。 一拍即合,两厢情愿。双方都如获至宝,当即便命宗□□照常筹备婚事,只是将新郎由韶王换为肃王。 韶王因为粗疏大意,以致于差点惹起祸端,受了不小的责罚。文武百官眼见得这自得自恋的美少年既毁了容颜,又错失美妻,还被罚俸禄,削封邑,遭遇实在太惨,禁不住都有些同情,私下里纷纷劝他节哀顺变。那殿下也是沮丧着面孔,一叠声地长吁短叹。 唯一懂得他心思的,是他的母亲,贵嫔娘娘阴凤仪。 “是怎么搞成这样子?”猗兰宫中的阴凤仪,望着儿子狰狞可怖的容貌,强行压制着内心的翻腾。 “孩儿太过蠢笨,没按方子服药……” “你不是太过蠢笨,是太过聪明!” 凄厉的叱骂,响彻猗兰宫庭院,阴凤仪的贴身侍女红帛,急忙上前安抚。 阴凤仪剧烈地呛咳,又急又气地喘息着,素来苍白的面容都潮红起来。李重耳心中有愧,低垂着头做不得声。 “阿五,教为娘怎样说你才好!你必是为了那妖……那女子,自己身子都不顾了,故意饮下这要命的汤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孝之始也,你居然为了打退这桩婚事,想出如此下策!也不与为娘商量,你的心中,真的再也没有为娘了吗?” 潸潸泪水,终于自阴凤仪眼中落下,一双手抖抖簌簌,抚摸儿子那可怖的鳞甲: “阿娘的阿五,美如冠玉的娇儿,你怎么忍心对自己下这样的手!你这心中,到底是被什么迷了魂魄……” “阿娘,孩儿说过多次,只是想娶自己心爱的人。” 李重耳跪在母亲面前,温声劝慰: “阿娘对我的关心牵挂,我都懂得,但是能以肌肤损伤换取与心上人相伴的机会,这点付出,十分值得。身为男儿,这点损伤不妨碍我护国护民,孩儿仍是阿娘养育的盖世大英雄,将来必让阿娘为我骄傲。” 阴凤仪泪落如雨,无法成言。 她的阿五,早已不是那个依依拱在母亲怀里,什么事都撒娇放赖地求着母亲,听母亲话,片刻都离不开母亲的孩童了。 他满腔心事,不再对她言讲,喜怒哀乐,不再第一时间想着与她分享。他的前路,是属于他和他的心上人的,也早已没有了母亲的位置。他不再是她的小宝宝,是韶王李重耳,是护国将军,大英雄,属于天下,属于万民,更属于那个让他甘心付出一切的女子。 唯独不再属于母亲。 或许每一个孩童,都要这样成长,但是每一位母亲,也都有这样的悲切与伤怀。十九年的亲密-爱娇,瞬间成空,自己的怀抱突然就空了一块,心头大洞再也无法填补,张开的双臂,徒然保持着一个迎接的姿势。 而他,兴高采烈地向远方奔跑着,世间万般璀璨,无数未可知的前程,在他眼里,都比母亲的怀抱值得探寻。 “你……你把那女子带入宫来,给为娘看看。” 【📢作者有话说】 嘤嘤,这几天大家都评论说阿五伤成这样子,莲生该有多心疼,果然是没人在意母亲的心疼啊,嘤嘤嘤嘤~~
第119章 洞房花烛 ◎被了解、被懂得的委屈,也就不算是委屈。◎ 李重耳摆出一脸惫懒的笑:“还不是时候。” 九婴林剿杀花妖一事,终于还是令李重耳对母亲起了戒心。再不能盲目相信任何人,他要打起精神,竭尽自己全力,精心保护莲生。 莲生身份低贱,要与皇子成婚,谈何容易?此事必须有万全之策才能提上日程。李重耳的计划,是选定一位可信任的高官世族,收莲生为养女,有了贵族身份方有资格与皇室联姻。 “太尉裴放,少府寺卿霍承安,长安侯殷平贵……都算是合适人选。”韶王府的书房里,李重耳掰着手指,一一数给莲生: “倘若是太子,必定要由圣上指婚,门第与势力是第一要事,还好我如今一路身价狂跌,妻族只要不是寒门便差不多了。你的义父老大人虽受圣上宠爱,但乐工乃是最低贱的门第,万万无法配婚,如此势必要委屈你另拜一个义父。” “你这么多苦头都吃了,我多拜几个阿爷算得了什么。”莲生昂首一笑。“慢慢来吧。若是太过急切,只恐你阿爷生疑。” 她也愿与心上人坦坦荡荡相处,热热闹闹谈婚论嫁,事无不可对人言,爱得从容而骄傲。然而谁让她爱上一个身份不凡的人,前路必然坎坷曲折,她早有这个准备。 所幸彼此心照,被了解、被懂得的委屈,也就不算是委屈。 “我制了一瓶香膏,或许可以软化鳞甲,你试试先涂在不当眼处。”莲生摸出一只小小瓷罐,交在李重耳手里:“鳞甲都长在哪里了,全身都有吗?” 疯子进江冉冉浮现:“脖子以下,不准描述哦。” 李重耳三下两下解开衣带,掀起衣襟,一一指给她看:“不是全身,只在左边半身……左颊,左肩,哦,脖子以下不准描述,这里不准描述,这里也不准描述……” “打住打住!”莲生面红耳赤地扭了头:“快穿起来!” 李重耳微微一愣,猛然意识到,眼前这少年早已不再是他的小兄弟,那是他的心上人。 一时间顿时也红了脸,心中勃勃剧跳,慌忙双臂一振,敛起衣襟。然而眼望着七宝一脸尴尬地转头,神情中隐然有些莲生的娇憨之态,不由得心中一荡。 平素面对莲生,宛如对着一尊菩萨般爱惜中带点敬畏,此时面对着常年厮打嬉戏的七宝,竟不自禁地顽皮起来。 “这香膏怎么涂,涂哪里?”扬手向前,一把捉住莲生的手腕,拉近自己身边:“你给我涂。” 衣带尚未系上……眼前所见,全是疯子进江不准描述的所在,半身靛青鳞甲,随着身姿移动如龙腾般起伏跃动。如此异象,灯火映照下宛如壁画中的天王,雄健异常,威猛异常,竟比从前的男儿躯体更令人心颤。 莲生哪里还肯近前,回手大力甩开他的拉扯:“这是香膏啊,一打开我就变了女身,怎样出你的房门?” “变就变嘛,我唤他们取酒给你,变回男身再离开。” “不要不要!在书房里饮酒,霍奶娘得知了又要骂。”提到霍子衿,莲生不禁笑得捶地:“我已经带坏你太多,他近来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一脸的苦大仇深,像是被纨绔恶霸拐走了他的乖女儿。” “不变就不变……”李重耳胸中火热难捺,努力琢磨起来:“你虽是男身,看我待我,想必都没什么区别,我呢,只要闭上眼睛,莲生就是莲生……” 那双黑眸,用力闭紧,嘴巴微微翘起,轻轻凑向莲生。 莲生眼睁睁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俊秀的眉眼,灯火下温柔地向自己靠拢,一瞬间也是心神激荡,竟是没有闪避。 两张面颊,相距寸许,终于尴尬地停住。 李重耳再怎么努力,也下不了这个口。纵使闭着眼睛,那七宝身上也有势不可挡的男儿气息扑面袭来,与莲生发散的淡雅香味相差何止千里万里,简直是筑成一道厚厚的高墙阻隔在二人之间。 猛然面颊一暖,是莲生顽皮地……其实什么也没做,但疯子进江就是不让说……跳起身来,逃也似地奔出门去: “快涂香膏吧,早日痊愈!” —————— 满堂红烛高烧,将装饰得花团锦簇的卧房映得更是一片火热。 却扇之礼已经行罢,新娘乙真露出了红绯绯的小面孔,长睫轻覆,娇怯不胜,纤细手指紧扭着襟前霞帔不敢抬头。李重华立于榻前,凝视这含露牡丹般的少女,脑海中竟有片刻恍惚,不知眼前是幻是真。 没错,是真。 大凉嘉兴十七年,腊月初九,四皇子肃王李重华迎娶柔然公主郁久闾乙真,六礼齐备,隆重完婚。 朝中君臣,只有李重华知道,他是如何与柔然使节达成协作,一夕密谈,布下一个天-衣无缝的局,在陛见中一唱一和,顺利地把这桩婚事度到自己手中。 五弟素来就不情愿结这门亲,公主乙真也是寻死觅活地不愿出嫁,天意让五弟这一毁容,一切顺理成章,成全了各方心愿,没一人不满意,没一人不开心。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 两旁侍女涌上,训练有素地为公主卸妆更衣,翟冠、簪环、礼服、饰物一盘盘托出帐外,织金帷帐垂下,缕缕金光摇曳不休,烛火映照下绚丽如烟花。 李重华亦卸去了厚重礼服,只余一件白纱内单,洁白的交领广袖,极素,极简,纯净无暇,倒衬得这美少年风仪更秀,容色更精。 “都退下吧。” “奴婢奉命侍奉郎君与娘子。”柔然女官丑丑儿操一口流利汉话,恭敬向李重华躬身施礼:“郎君与娘子言语不通,恐有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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