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再度升起,重重帷帐遮蔽的馨宁宫中依然是幽深暗沉。莲生四下查看,想知道馨宁香在宫中熏燃究竟是何情形。然而自从宋婕妤被诊治为馨宁香致病,谁还敢用这款香品?早已在馨宁宫中禁绝,再无踪迹可循。 但莲生的鼻端,始终嗅到一股淡淡香气,弥漫整个宫室之中。这不是馨宁香,亦不是梅梢月影香,是…… “这宫中哪里还有青木香,不是香品味道,是新鲜的青木香?” 宫中服侍的宫人个个茫然:“弄错了吧?这分明便是玫瑰香。婕妤娘娘喜爱采集玫瑰花瓣做玫瑰糕食用,宫中到处种有玫瑰花,春夏香气尤其馥郁。” “不是。”莲生坚定摇头:“乍闻起来是玫瑰香,但其中夹杂了一丝青木香的香气!” 她的鼻识之灵,纵使在香界也是无人能及。 闻息辨物,从未出过差错,几十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都能辨得分明,区区一味青木香,怎能难得住她? 众宫人不敢怠慢,当即陪着莲生在宫中四处搜寻。搜遍宫中各个房间,一无所获,莲生闭目凝神,细细体味,察觉那青木香并不是在室内,而是自室外传来。 一个个花圃,遍布馨宁宫室外各个角落。 举头遥望,只见种的都是玫瑰、芍药等香花,并无特异植物。莲生哪肯放弃,循着香气慢慢搜索,终于在那一排排的玫瑰花丛间,找到了香气源头。 几株细细的爬藤植物,间杂在玫瑰丛中。 此时春季刚过,只见那植物蓬勃茂盛,一片片绿叶都作心形,其间掩映着一颗颗圆滚滚的小果实,状似铃铛,随风摇曳……正是用在馨宁香里的青木香! “谁在花圃中种了青木香?”辛不离见状,大惊失色:“青木香毒性甚重,等闲不可接近,花朵不美亦不香,要用根茎炮制后才能制成香品和药品,这种东西种在玫瑰丛中做什么?” 整个馨宁宫大哗,值守的侍医飞报太医令蒋邈,蒋邈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好,紧急自太医署赶来查看。到得花圃中,一见只是青木香,却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小儿郎太无知。青木香是药材啊,各种医经药典中都有记载,可以平肝止痛,解毒消肿。花圃中有几株青木香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寻常医书里都说是灵药,可治眩晕头痛、胸腹胀痛、痈肿疔疮、蛇虫咬伤……但我读过的一本《包氏药经》中却有不同记载。”辛不离一提起医药便是从容不迫,侃侃道来: “那是祖祖辈辈采草药的老先生所著,说青木香毒性甚重,尤其伤肾,一旦误服有可能致死。我前几天还诊治了一位乡亲,他自行用青木香、六路诃子皮制成丸药服用,说是治阳衰,结果中毒已深,症状正如《包氏药经》所载。” 他伸手指向身边花圃:“青木香结下的子实如同一颗颗铃铛,成熟后果皮绽裂,喷射种籽,劲力甚强,可射出数尺之远。这花圃中与玫瑰相杂,玫瑰花瓣上必然留有青木香种籽,婕妤娘娘又取玫瑰花瓣去制玫瑰糕,想必曾经多次误服,这比熏燃香品伤身得多,只怕正是致病源头!” “不会的,不会的,”一旁宫人急忙开言:“玫瑰糕是婕妤娘娘做给宁王殿下吃的,娘娘自己吃得并不多,殿下怎么一点都没病?其中必然有误。” “我才没有吃!” 围观人群中响起一个脆亮童音,正是宋婕妤的独子、宁王李重光。大凉历代皇子都是十岁封王,唯有这孩子殊宠无极,去年五岁就封了王。他拉着乳娘的手,也挤在人群前面看热闹,一听提到自己,立即天真地开言辩解: “我不喜欢玫瑰味!阿娘给我的玫瑰糕,我都赏给鸾儿啦!” “鸾儿是谁,现在在哪儿?” “我的宫人啊。病了好些日子,早就遣出宫去了,也不知道怎样了。” “去追查!”蒋邈急忙喝令侍医:“派人去查勘宫人鸾儿下落,速速报我!” 【📢作者有话说】 青木香,就是马兜铃。中医常用药材,古代医书中无数使用青木香的药方。直到本世纪才被发现有强烈肾毒性和致癌作用,2004年国家药监局公布为限禁药材。 文中的药方和针灸法子都是我编的,半真半假,大家别信。假期快乐,今天评论继续送红包!
第16章 致命病因 ◎不离哥哥,你说谎话的本事真是差得很。◎ 真相一步步地大白。宫中派出的使者快马回报,却原来宁王李重光那宫人鸾儿连续多次吃了宋婕妤做的玫瑰糕,早已病入膏肓,只是身份卑贱无人理会,遣出宫去便已身亡。据她的家人描述,死前全身肿胀,尿色异常,接连不断地痉挛,症状与宋婕妤一模一样。 玫瑰糕果然有毒! 致病的元凶,原来并不是甘家香堂的香品,而是这掺杂了青木香种籽的玫瑰糕! “终于……终于找到病因了!”蒋邈又惊又喜,不断地擦着额头冷汗:“原来祛寒什么的,都不对头,要针对青木香重新配方,婕妤娘娘的病情,或许有救!真没想到,这一株小小植物,阴差阳错落到花圃里,会造成这么大的祸患……” “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身旁一个平民装束的黑丑丫头脆声开言,正是疾医辛不离带进宫中的药童莲生: “玫瑰花圃中为何出现青木香?馨宁宫僻处深宫,花圃中的植物都是精心种植,怎可能平白无故长了一株青木香出来?婕妤娘娘为何偏偏要在香品中加入青木香?宫中燃了这款香品,完全遮盖了花圃中青木香的气味,出事后又可以推在甘家香堂头上,一切全似偶然,丝毫没有下毒嫌疑……真的只是偶然吗?” 众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宫人怯怯开言:“是宫人万小雯劝婕妤改香方的。她家也是采草药的,可能懂得药性……” 宫中几名孔武太监不待蒋邈传令,已经飞扑宫人居住的厢房。 万小雯的房间自内反锁,众人连声喝骂:“万小雯!开门!”只是无人应声。太监们搬起室外花盆石墩凶猛砸门,呯啪几下便将房门砸得四分五裂,众人一齐涌入室内。 室内只有一个人。 一个死人。 那万小雯以一条白绫吊死在房梁上,瘦弱的身子在风中缓缓飘摇。气息已绝,而尸体尚温。 一桩明显是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下毒案子,就此成为无头悬案。 “解青木香的毒性,须从扶阳利水入手。黄耆五钱,当归四钱,丹参四钱,桂枝尖二钱,杭芍三钱,乳香四钱,没药四钱,姜三钱,加水煎汤温服……“ 蒋邈紧急召集太医署几位高级御医前来,就在宫中重新会诊,讨论专门针对青木香的药方。病因查明,对症下药自然容易,但宋小桃的痉挛越来越是剧烈,口齿紧闭,汤水不进,眼看着便已垂危。众御医都道须要先止住痉症方能用药,然而对于如何止痉,商议良久难决。 “治痉症是有法子的……”一个青涩的声音响起,是坐在最下首的那布衣少年辛不离: “《考穴循经》中说,针刺百会、神门、间使、仆参、命门诸穴可以止痉,我在苦水井给多位乡亲试过,十分灵验。” 众人喜形于色,个个满脸堆笑:“啊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世道人心,远非十六岁的辛不离所能了解。 身为太医署的御医,在场诸人谁不知道止痉的法子?什么《考穴循经》,《内经》,《灵灸经》,个个倒背如流,那几个止痉的穴位,人人都能数得一清二楚。 然而百会、神门、间使、仆参、命门都是人身至关重要的大穴,稍有偏差,病人当场毙命。宋小桃已经病入膏肓,痉挛得一阵紧似一阵,施针更是难上加难,这些名医老谋深算,谁肯担这个风险? 就算宋小桃万一被针死,人人都逃不了干系,必然也还是施针的人罪责最重。 顿时所有人都一脸殷切地望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既然小郎君有法子,那么就请小郎君施针如何?我等所有人的前程性命,全都倚仗小郎君啦。” 辛不离面色发白,微微转头,望了望候在门外的莲生。 “莲生,你帮我一个忙。”辛不离起身拉着莲生到室外无人处,轻声叮咛:“我那医坊的药柜里有几味药材,等下煎熬汤药要使用。我写名字给你,禀告蒋公送你出去,取药给我。” 莲生眸光转动,亮晶晶地盯着辛不离:“什么重要的药要拿,只有你的医坊里有,太医署这里没有?” “呃,我那药材是新采的,比较新鲜,药效更佳……” “不离哥哥,你说谎话的本事真是差得很。”莲生皱起鼻头,伸手刮着自己鼻尖:“不就是想支开我吗?没门儿!我就是要守着你,寸步不离,不离不离哥哥!” “莲生。”辛不离凑近莲生,温言低语,阳光下一双黑眸,闪动着温柔又敦厚的光彩:“听我的,你回家去。实话跟你说,这次施针太危险,我没有十成把握。眼下病因已明,他们不会强迫你留在宫中,你快快出宫去罢,放心,待我这边完事,就回去找你。” “又说太危险,又要我放心。”莲生一把拉住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别再说了,再说我生气了。你一刻身在险境,我就一刻不能放心。别再撵我,我陪你到底。你那手针术我知道的,绝不逊色于什么太医令蒋公,你放平心情,好好施针,我们一起回家。” 辛不离再不能多言,只深深凝视莲生,两双手紧紧互握,长久相视不语。宫外阳光温暖,微风吹拂,那双小手上传来无限温柔和煦的热量,一点点理平心胸。过了良久,辛不离的手缓缓松开,那张敦厚的面孔上已经满是坚决,宁定,只向莲生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 生死之决,只在这一步。 莲生不是不怕,不是不紧张。 心潮极度激荡之下,眼前早已又是一片漆黑,完全不能视物,然而在辛不离面前,自然绝不流露,只用力点了点头。耳边只听脚步声响,是辛不离回入室内,被那群太医一起簇拥着进了宋婕妤的卧房。 良久良久。 良久无声。 忽然传来一片低呼:“嚯……” 莲生惊了一跳,急忙侧耳倾听,却只听见房中几声嘈杂议论,旋即又是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又是“嚯……”的一阵低呼。 议论声一浪浪高涨,只是听不清晰。 接连几回的惊呼过后,房中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静得能听见花圃中几片花瓣落地的声响,静得整个世界只剩了莲生自己的心跳。 猛然一阵喧哗响起,脚步声纷至沓来,房门咚的一声打开,众人东奔西跑地不知忙些什么,周围嘈杂得像市场一样,一句话都听不清。莲生的紧张已到极致,顾不上双目失明,摸索着便向室内奔去,却与正在行出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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