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一清,渐渐记起那日鸣沙山头鏖战恶龙的画面。正是此人出现,舍身自龙口中救下阿珠性命,自己上次见他,也是舍身救人,如此仗义行径,想来不是坏人…… “算了,不与你计较。你们也是追赶巨龙么?”李重耳收起长剑,插回鞘中,上下打量柳染片刻,语声中又不自禁地带了点凶恶:“你是看到莲生追,所以才……” “我朋友被那畜生抓去了,你说我追是不追?”柳染若无其事地走向史琉璃,将她自瓦娃的刀下拉开,搂在怀里,轻拍几下,才撩一把肩头长发,笑着望向李重耳: “能在这里相逢,也是缘分。前路艰难,大家结伴同行如何?” —————— 谁想与这可恶的画师同行。 然而对战恶龙,救出莲生与阿宝,靠李重耳与瓦娃、百里孤鸣三人,实无胜算,多两个帮手,总是多一线希望。
第191章 一世期盼 ◎柳染背对着她,长久不动,似是已经睡熟。◎ 大漠枯旅,重新开始。李重耳将柳染与史琉璃抛在身后,只管向瓦娃赔笑:“……这次又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不用说,又是一路跟踪我……哦不,保护我来着。你的细沈瘦呢?难道不是和你形影不离吗?” 骆驼上的瓦娃,照例裹着一身黑衣,漆黑帽帷下露出的一点点下颌,也始终如黑夜般充满寒意:“和你一样遇到沙暴,失散了。放心,她也熟识大漠,不会有危险。” 乌孙儿女,比百里孤鸣更加熟识荒漠,擅长辨认蹄踪。一路上寻找水源、食物和住宿地,瓦娃手到擒来,例无虚发,那柳染与史琉璃显见得也都是荒野生存的高手,唯有李重耳一无是处,全然是个废人。 “芨芨草。”烈日蒸腾下,瓦娃淡淡开言。 “有救了!”百里孤鸣兴奋地大吼。 李重耳勉强张开干裂的口唇:“什么意思,求解释。” 百里孤鸣指向远处一团团毛绒绒的野草:“殿下,瞧,大片的芨芨草,附近有绿洲,我们快走出大漠了!”…… 暗夜,荒山。浮云遮月,万籁俱寂。 篝火熊熊的山洞里,李重耳一头栽倒在百里孤鸣精心铺就的草铺上,舒适地叹了口长气。 “睡到午夜,就继续前行吧,我看月光也挺明亮的。” “殿下,这样日夜兼程,就算人抗得了,牲畜也抗不了,得让他们缓一宵才成。……姑娘,你去哪里?” 瓦娃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一眼百里孤鸣。“找住处啊。难不成我也挤在这儿?” “我寻找过了,这儿只有两个山洞。”百里孤鸣恭敬地施礼:“那柳公子与史姑娘住了一处,已经没有其它地方,山里夜晚寒凉,哪能让你露宿,姑娘在这里歇息,我出去另找地方吧。” 瓦娃的神情,仍是冷漠如冰:“胡说八道。让我与那个臭男人歇在一起吗?” “喂,谁是臭男人?”草铺上的李重耳闻声昂头。瓦娃不再理会,径自大步出洞,李重耳已经习惯被她冷落的尴尬,只向百里孤鸣摆了摆手: “算了,随她去吧,你可不知道她有多难缠,没一句能听你的话。” “这位姑娘倒是性子独特。瞧她红发碧眼,是乌孙人?” “乌孙的王女,身份高贵得很呢。”李重耳伸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我与她,也算不打不相识吧……” 山丘另一边的洞窟里,史琉璃轻手轻脚地回到篝火旁。 “小贼在与糙汉子聊天。小娘倒是在溪水边点了堆篝火卧着,看样子要睡了。”史琉璃贴近柳染面颊,香软呼吸吹在柳染耳畔:“我们趁夜把她做了?只要干掉她,那小贼不是我们两人的对手。正好抢了他们的骆驼去追赶恶龙,这沙漠里瑶光走不快。” 柳染侧卧在草铺上,双目微合,一只修长手掌枕在鬓边:“别去惹她,那小娘比兔子还警觉。” “真败兴。若不是她冒出来制住了我,主上早就宰了那小贼了,是不是?上次在药泉边那夜,就是她搅局,亏得我们还帮过她行刺老贼。” “她没认出你?” “那夜是宿公与阿狸和她交手,我迎战她手下一个胖婆娘,未曾正面交手。主上,多亏你思虑周全,设毒行刺之事,只安排荀公与她联络,不然这次我们全暴露了。” “还是要小心些。先救回宿公是要事。” 篝火的闪烁光芒里,史琉璃将娇媚的笑脸凑到柳染面前:“主上心思良善,对我们这些下人,也都个个挂在心上。” “你们不是下人。” “是么?”史琉璃丰满的身形扭动,更紧地贴向柳染身边:“那我是你什么人?” 柳染沉默良久,才冷淡地答了一句:“去睡觉。” “哎哟,夜里这么冷,要我自己孤单单地受冻,主上忍心么?自然是要陪主上一起睡啊。”史琉璃伸开手臂,环住柳染削细的腰身:“你不冷么?两人挤在一处,暖和多了……” “怕冷你去和瑶光挤。” 柳染手指一挥,将那条玉臂拨开。史琉璃娇哼一声,又慢慢缠绕上去:“主上,奴家真的冷啊,都哆嗦了。你瞧,胸口这儿,泛青了呢,冻的。” “宿公生死未卜,我心烦意乱得很,你别来扰我。” “主上,既然生死未卜,烦乱又有什么用?奴家就是怕你烦乱,帮你开解心情啊。” 柳染翻身向着铺外,闭起双眼,不再开言。史琉璃的手臂…… 空中一个身影浮现,正是无处不在的疯子进江:“脖子以下!不可以!” “主上,奴家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了,那次在破庙里露宿,我冷得直哭,你就这样自身后抱着我,我现在还记得你怀里那份暖意。” 柳染一言不发。史琉璃也并不在意,只轻轻说下去。 “如今奴家长大了,主上再也不肯那样抱着我。你亲了我四次,三次是犒赏,一次是骗你那心上人,哪次也不是真心意。我做梦都想你抱着我,想你亲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全当没听见。” 暗夜无声,只余洞中篝火噼啪作响。史琉璃不自禁地将手臂——“改掉!”空中传来疯子进江的吼叫:“脖子以下!不可以!”——猛然手上一紧,被柳染一把攥住。 “你明白我心思,别乱来。” “我明白呀,我也没要更多,奴家是你的下人,买来的奴隶,哪里敢要更多?给一次就好,就当是犒赏也好,来日对战恶龙,生死难料,倘若奴家一战身亡,这一世岂不是留下永久的遗憾?……” 手仍被柳染紧紧攥着,强硬地推回身边。心中烈焰,慢慢低落,史琉璃丰润的红唇微微扁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点期盼,已经注定不能实现。 谁让自己是他的下人,他的奴隶。 时空漫漫,恍然回到十二岁那年冬天。长安的牲奴集市上,人声喧攘,沙尘飞扬,无数人头汹涌着在铁笼边经过,一双双贪婪的视线扫过自己衣衫褴褛的身体。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名字,铁笼前只挂了个粗糙的木牌,写着“五匹”两个字。 那是她的拍卖起价。傍晚,拍卖开始,人牙子打开铁笼,将她揪出笼外,以铁链锁在高台上的木桩上。寒风凛冽,瞬间吹透她的破衫,冻到僵硬的身体,不能自控地向地上歪倒,颈上铁链顿时被拉紧,勒得口中一阵呛咳。 “起来!站直了!……粟特来的舞姬,一身绝艺,少五匹帛不卖!来来来,都来瞧瞧……喂!叫你站直!挺起你的胸来,给老少爷们儿看看!” 啪啪连声,皮鞭劈头盖脸地击下,伴随着人牙子的喝骂,围观众人的嘘声和嬉笑,还有此起彼伏的喊价声音: “六匹。” “再加两吊。” “两吊二十文!”…… 竞价冷淡,半晌都没升多少。人牙子急了,一把解开史琉璃身上锁链,挥鞭将她驱到台前: “跳起来,跳舞!跳舞给他们看!” 油灯摇曳的暗影里,史琉璃颤抖着立定脚跟,双臂弯向天空,慢慢开始起舞。 并没有人为她奏乐,乐声只是在她心里,那是深刻在她灵魂里的粟特族的印记,是她自幼漂泊江湖,皮鞭下刀光里熬炼出来的旋律,也只有在起舞的时候,能忘记身心的苦痛,忘记前路的茫茫黑暗…… “我出九匹!”台下有人高呼:“这样的美女,买回去睡一夜都值啊!”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半真半假地说着荤话儿,竞价渐渐火热:“十匹!……十一匹!……” “五十匹。” 全场瞬间静寂,只余呼呼风声。 跪在高台上的史琉璃,艰难抬头,睁大眼睛望向台下,只见众人的视线,也都转向站在人群之后的一个少年。 那少年戴着厚厚风帽,将头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明澈如清水,闪亮如寒星,静静与史琉璃对视。 一瞬间全世界只剩下这双眼,整个天下,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双眼,那明亮而深情的眼神,照彻她黑暗的生命。 史琉璃后来追问过无数次,柳染为什么忽然叫出高价买下她。他与宿莽等人去牲奴市场,本意是要买几个力工,却在这舞姬的拍卖台边停下脚步,将所有钱帛都投在史琉璃身上。 “我做过无数蠢事,那只是其中一件。”柳染懒懒回应。 “就没有一点对我钟情?”史琉璃缠住不放:“是不是看我绝世美色,瞬间有些心动?一点都没有吗?我才不信!你爱上我,对不对?” 宿莽严厉喝止她的僭越。 始终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在那一刻改变。自幼流落江湖,卖色卖笑的舞姬,辗转经过无数人之手,终于来到柳染身边,得了一份安稳的饭食。这少年是一群异人的首领,举手投足都有众人死心塌地地响应,她也迅速地对他死心塌地,他是她的恩人,她的主人,她的天,她的神…… 篝火噼啪作响。洞中一片静寂。柳染背对着她,长久不动,似是已经睡熟。夏日衣衫单薄,跳动的火光中,清晰可见他宽阔的脊背,瘦削的肩头,长发披在草榻上,火光下泛动着层层银浪。 这些年跟在他身边,眼见得他劳心劳力,飞快地老去,早已不是长安街头那个精致粉嫩的少年,行事狠辣,冷漠,杀人如麻……可是在她的心里,他永远最美,最温柔,最善良。 史琉璃慢慢展开手臂,极轻极轻地环住柳染肩头,将脸贴在他的脊背。面颊一阵温热,又带着一点凉意,热的是他的肌肤,凉的,是自己眼中的泪。 不再期盼。这一世就是这样。做他手下一条狗,一柄刀,无所谓。谁让她爱他。爱他,就是把自己彻底碾平了交给他,再也无法要求他。 怀中的柳染,微微一动。 身下草棵,沙沙作响,是柳染慢慢翻转身来,向着史琉璃侧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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