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岸有一座大湖,名唤鱼泽,湖中有个金乌岛。”辛不离连说带画,尽力让莲生理解他的语意:“岛上遍布奇花异兽,多年来当地一直流传一支童谣: 鱼泽水,天上来, 金乌岛上红花开。 一朵倒有车轮大, 好闻好看不好摘……” “车轮大的红花?”莲生惊奇地以手拍案:“这分明便是摩诃曼陀罗花嘛!” “嗯,当地人也都道是神花,常有人专门前去拜祭。然而从去年开始,岛上有妖蛇食人。” “妖蛇??” “没错。” 金乌岛上有蛇,赤岸人人都知道。 那是一条巨大的黑蛇,遍体墨黑鳞甲,唯独眼作赤红,外形极为可怖,见者无不战栗。曾有渔民深夜里在岛边捕鱼,遥遥望见那巨蛇盘在山顶仰望明月,吞吐星光,霁蓝夜空中光带万条,穿梭巨蛇口中,那诡秘情状吓得渔民当即昏倒,回家大病一场…… 然而那蛇已经在岛上住了多年,平日只在洞穴中深居浅出,并不侵扰赤岸百姓。不知怎的,去年,突然开始吃人。 据金乌岛周围渔民所见,那妖蛇食人之状,惨不忍睹,只昂首喷射毒雾,再壮健的汉子也全无还手之力,被它一口一个,活生生吞入腹中! 滔滔洪水,自此泛滥。只因无人敢接近金乌岛,妖蛇便掀动鱼泽引发大水,要献祭活人才会止歇。当地官府也曾发兵围剿,一次次全军覆没,唯有押送囚犯献祭,换得一时安宁。开春以来,这妖蛇胃口越发增大,每日都要吃人,囚犯已经送去吃光,洪水汹然再起,唯有强迫无辜百姓献祭…… “……那些赤岸的难民说,前日官府传下律令,每村献一老弱,赤岸五十八个村子逐个排班,满足那妖蛇口腹之欲,保得全境安宁。所以村民想尽一切办法逃亡,我们若是在这种时候前往赤岸……” “妖兽肆虐,那更应当去了。”莲生嘻嘻一笑:“不仅是救我自己,更有可能救到万民性命,何乐而不为呢?打妖兽我最在行啊,官府军士哪里比得了我?” “你以前不是最怕蛇……” “我已经长大了,不离哥哥。” 辛不离的心里,其实早知道她会是这个答案。 这小妹子,历来是顶风冒险的性子,从没什么事能让她退缩。作为她的不离哥哥,他能有什么办法?斩杀妖兽,固然不是他的所能所长,然而事关莲生性命,必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能有机会这样不顾生死地陪着心爱的人前行,也是毕生幸事! “好吧,我们尽快渡河。”辛不离静静点头:“如今有村民献祭,鱼泽风浪暂时止歇,祁水指日便会回落,但是村民大多逃走了,一旦人头供应不上,洪水随时还会袭来……我马上去药铺搜集药材,制些解毒的药物。” “嗯!”莲生握紧腰间那柄削铁如泥的承乾剑,昂首凝望窗外瓢泼大雨:“明天就出发!” 赤岸。 鱼泽。 莲生没有见过海。海,应当就是鱼泽的样子。茫茫千里,一望无际,整个世界只剩了滔滔巨浪,头上遥不可及的苍天,脚下深不可测的水底。 莲生顾不上欣赏这奇异景象,一到鱼泽,急不可耐地雇船前往金乌岛。鱼泽周边十室九空,仅有的几个船夫一听说是上金乌岛,都以为莲生是疯子,唯有一个名叫任二北的老汉慨然应允。 “我家老婆子被送去献祭了……”任二北皱纹堆积的眼角渗着丝丝泪水:“小郎若是能斩杀妖蛇,为我家老婆子报仇,老汉愿以性命相报!” 一叶小舟,顶着滔天巨浪,奋力驶向金乌岛。莲生和辛不离并肩立在船头,一个按着宝剑,一个背着药箱。巨浪飞溅,茫茫水雾弥漫空中,将两人鬓发打湿,衣袂浸透,若不是一腔胆气支撑,万难在如此险恶的水势中前行。 “不离哥哥,这一战必然凶险,你陪我来,时时都有性命之忧……” 两双视线交投,满是对彼此的珍视与爱惜,面前惊涛骇浪,顿时化为胸中无穷温暖。辛不离微微一笑:“你陪我进皇宫的时候,想过性命之忧吗?” 莲生歪头望着他,一双明眸霎霎眨动:“金汞能克制蛇毒?倒没有听说过。我们服下的解毒丸里有金汞?我只嗅出蛇盘草、一线天和半边莲……” 蓦然脑海中一阵模糊,全身酸软,眼前天旋地转,肌肤筋骨,全部挪了位置。 四周巨浪依旧,触目皆是茫茫湖水,然而漫天水雾中正有浓烈花香袭来,刹那间令莲生化回了女身。 一道山崖般的巨浪拍上船头,将跪倒船头的莲生与急忙搀扶的辛不离一齐掀翻。柔弱的女身于这浪涛中早已立足不定,随着水势翻飞,凌空跌向船外,瞬间便被幽深湖水吞噬。 【📢作者有话说】 继续求评论~大家攒文看我没意见哒,但是攒好多章一口气看到底只评论一次有点亏耶,跪求每章都给个评论好咩,么么哒~
第67章 森森白牙 ◎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圆而行欲方。◎ 莲生不会游水。 身周一片幽暗,水流与气泡交相啸响,五官七窍全部被湖水灌满,胸膛闷塞,呼吸阻滞,脏腑如刀割般剧痛。拼命划动手脚,向上挣去,然而浪涛翻滚,汹涌如沸腾的热汤,拖得她不能自控地飞速旋转,被冰冷的湖水吸向无尽漆黑。 呯地一阵水浪鼓荡,有人跃入湖中。凛凛暗黑中分涛辟浪,奋力向她游来,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她的小手,拖着她疾速向上,挣脱水流绞缠,冲出波涛翻涌的湖面。空气重又灌入口鼻,耳边传来辛不离急切的呼唤:“莲生,莲生?你没事吧?” 船上操桨的任二北早已惊呆,张大嘴巴瞪视着眼前无端出现的美貌女子。蓦然间一阵嘶鸣划破雾霭,任二北全身剧颤,手中船桨险些落入湖中:“妖蛇!妖蛇又在吃人了!” 莲生在辛不离的抱持下勉力扒住船边,稳定身形,来不及上船,便转头向金乌岛方向极目望去。 沉沉雾霭,豁然分开,依稀现出一片陆地,山峦起伏,丛林莽莽。 若隐若现的山顶,正有一条巨龙冲天而起,身形遮天蔽日。 说它是蛇,实在不足以形容。足有百仞之高,数丈粗阔,一身漆黑鳞甲凌空飞舞、盘旋,那小山般巨大的头颅上,殷红大口仰天张开,森森白牙里,红信如血,漫天翻卷。 一个小小人影随着这一冲之势,翻滚着飞上天空,四肢拼命挣扎,口中无助地尖叫,然而势不可挡地飞快坠落,头下脚上地栽入妖蛇口中。那妖蛇嚼也不嚼,一吞入喉,猛然扭头望向莲生与辛不离的方向,一双红眼射出逼人光芒,宛如两道赤红烈焰。 浓烈花香扑鼻而来,蔷薇,芍药,十里香,桃花,木兰……弥漫岛屿四周。 —————— 敦煌城北,百里长亭。 众多仪卫围拥下,李重耳亲自扶着大将军贺朝宗下了青盖金络车。 贺朝宗呈了表章,要乞骸还乡,圣上二话不说便准了。今日启程,李重耳一直送到百里长亭,设宴饯别。 此次东征,他与贺朝宗处得相当亲厚,虽然老将军脾气直率,时时把皇子教训得灰孙子一般,但在李重耳心中,倒是觉得与这位比自己年长一个花甲的老人颇为投契,战事上又蒙他指点良多,十分感念。 “老将军年事已高,回家养老也是正道,但那苍浪位于大凉与柔然的边境,战事频仍,真不是什么养老的地方。何不在敦煌安度晚年呢?” “殿下不必挂怀。叶落归根,人亦如此。苍浪虽然动荡,但毕竟是老夫出身之地,故土乡情,已经想念多年。”白髯飘飞的贺朝宗,依然一派慷慨豪情: “这辈子征战八方,脚下踏过水土无数,但是最记挂的始终都是家乡。不瞒殿下说,几十年的梦境里,回到自己的家,始终都不是敦煌的将军府,而是十五岁那年就离开了的苍浪。就算边关动荡,老夫戎马一生,又有何惧?能在家乡以风烛残年之身护国,倒是忠孝两全!” “大将军真英雄!一别六十多年,大将军可还记得苍浪风貌?” “怎么不记得。春日里到处都是翻耕泥土的芳香,夏日里稻花漫地盛放,踏在刚刚灌溉的田垅上,软泥从脚趾缝里汩汩地涌出来……田边架着‘翻车’,阿爷教我去踩,踩一天只能浇两亩田,可是孩童心性,踩得煞是开心,一边踩一边放声唱着歌谣……” 李重耳听得饶有兴致:“那东西是怎样个踩法?能踩出水来?” “是脚踩踏板,转动木轮,把下层田里的水翻到上层。”提到少年时的风物,贺朝宗顿时神采奕奕,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一般,以手指蘸酒,兴冲冲地在案上勾画起来: “这里和这里,拴有竹筒盛水。似乎是从中原学来的东西,在敦煌都没有见过呢。那时候阿娘也在,阿翁阿婆都还健在,从军离开苍浪时候,他们拄着拐杖,一直送我到村外,阿婆颤巍巍地,折了一枝柳塞到我手里,叮嘱我早日回去,我攥着那柳枝,走出很远很远,再回头还看见他们站在那里,背后是高大的翻车,和一望无际的稻田……” 贺朝宗住了口,眼望长亭外的柳荫,神情中全是温柔,过了良久,才呵呵笑道:“老夫一提起家乡,就收不住话头,儿孙们都不大愿意听我唠叨。如今又说得忘情,教殿下见笑了。” 李重耳啪啪拍手:“没有没有,好听,有趣!来日本王造访苍浪,大将军带我去踩踩那个翻车。” “呵呵呵,殿下在田间踩翻车,可是天下奇景!”贺朝宗大笑起来,遥望远方,禁不住又黯然长叹: “只可惜,如此水草丰美之地,早成柔然觊觎的目标,这些年来,兵马时常犯境,苍浪民不聊生,乡间十室九空,已经不复当年景象了。好在前年七狼关之战,大败柔然,两国议和,得以暂时安宁。但要维持长久和平,还是要靠国力强盛,殿下啊,你年轻有为,任重道远,万不能只以与柔然公主联姻为满足。” “我没有,没有。”李重耳用力摇头:“我满什么足啊,一点也不满足。” 提起柔然婚事,忍不住又想起千里之外的莲生。七宝已经多日不曾来信,想必是被大水阻隔,连驿站也不能通达。远隔千山万水,全如闭目塞听,脑海中一想到那洪水泛滥的景象,焦虑难以自抑,人生从未为什么事这样操心又这样无助过,不仅是担心莲生,连七宝都让他担心起来…… 长亭之外,官道平坦开阔,向前望去杳无尽头,仿佛直通天边。李重耳扶了贺朝宗重回车乘,将一枝在亭边折来的嫩柳,塞到贺朝宗手里。 “杨柳依依,惜别怀远。”李重耳深深施礼:“大将军珍重万千。” 贺朝宗手抚柳枝,在车上凝视着这个少年,眼中光芒闪动。“殿下,老夫在朝中领了无数封赠,都不如你这一枝柳。老夫别无所寄,送你一句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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