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您是认真的?”伊恩哂然。 “为此我准备了二十人的帮手,都是科林西亚人。” “围住布鲁格斯的人没有两万也定然有两千,您未免高估我了。” “你两次从布鲁格斯逃走,我在布鲁格斯的人都未必比你更清楚进出堡垒的秘密途径。我不需要你帮忙守住布鲁格斯,你只需要在危机时刻带她离开那里,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即便我成功了,我也可能会就此和她远走高飞。那样也无所谓?” 亚伦闻言莞尔,对此不置可否。 伊恩口气变得愈发尖刻:“那么作为伯爵大人,对于没能守住布鲁格斯城、却逃得性命的公爵夫人,您之后愿意给她多少自由?” 这是又一个亚伦不愿意直接回答的问题。 “如果您真的以她的安危为优先,那么何必拖到现在?” 亚伦叹了口气:“即便我早派人去也没有意义。艾格尼丝也在赌,不可能中途收手逃走。”他的注视里多了一丝微妙的谴责。 伊恩没有作答。他也不可能回答。 艾格尼丝愿意押上一切的豪赌中是否有他的位置,他心知肚明。 亚伦轻轻叹息:“总之,我的两个妹妹一旦下定决心,就固执得惊人,尤其对我毫不留情。这时就只能出动别人了。” 伊恩闻言飞快地勾了勾唇,一勒缰绳,坐骑掉头往北。 “帮手我收下了,但我不会向您做任何承诺。我会尽全力,那与您是否低头求我无关,只是为了自己。”
第106章 II. 围城第二十天清晨的天空与第一天的天空看上去几乎无异。 一旦入冬, 科林西亚便鲜有晴天,不论是站在主城堡垒还是城下,抬头看到的都只有蒙蒙浅灰的天。今冬潮湿,第一场雪至今尚未落下, 整晚在窗户上结起的霜花等天一亮就与街道和屋檐下的薄冰一起消融。 这不是个好消息。潮湿意味着天气相对暖和, 从城墙射出的普通火箭也更难点燃攻城塔。而符石有限, 攻城器不能无限度地运作。 “今早他们肯定要消停一阵, 你不如再躺一会儿。”希尔达见艾格尼丝起身, 也从简易床褥上爬了起来,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劝说。 提防着刺客,希尔达现在夜间也在艾格尼丝卧室中留守。 艾格尼丝摇摇头, 快速套上厚羊毛外裙,走到镜前将头发简单挽成脑后的一个髻。 以简和尤丽佳为首的女官与侍女们都轮番在外守夜, 还要兼顾主城堡垒厨房和后勤的状况, 忙得脚不沾地。近日来艾格尼丝已经不再需要侍女服侍她穿衣--反正为了行动方便,她穿的也尽是朴素保暖的衣物, 熟练之后就用不着人帮忙。 天才蒙蒙亮,但堡垒大厅和中庭中全是人。 这也是理所当然, 昨晚的敌袭持续到午夜祈祷结束。伤员需要包扎护理,死者的遗体要由渡灵人来抬走, 受损的武器和铠甲要由铁匠修理…… 艾格尼丝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被围时日增加, 每一天布鲁格斯城中的空气仿佛都有变化。不止是无法驱散的燃烧与死亡的气味, 有某种难以言状、却切实存在的不祥感觉令刮过的风都变得沉重。 只需要闭上眼, 艾格尼丝就仿佛回到十一月的最后十天。 围城伊始,守军士气高昂。 港口的奇袭烧毁了大批敌船, 在暴风雨般的箭雨和石头砸击下,多奇亚军的攻城车无一例外在靠近城墙之前被摧毁。 但敌方很快重整旗鼓, 剩下的船只封住港口,步兵主力从城外的险滩冲上岸,选了攻城器射程以外的郊野结营安帐。 三日前,由伯恩哈德率领的巴姆贝克军与多奇亚军汇合。从那时起,不止是白天,在夜晚守军也不得安宁。 艾格尼丝本就浅眠,自从夜袭开始,就更加没好好阖过眼。 “城中粮食还充足,应该能再撑一个月。援军那时肯定到了。”希尔达说得较为乐观。但不论是她还是艾格尼丝都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八日之前,亚伦率领的荷尔施泰因精英走奇路翻越幽风山脉的好消息传开,守军固然为之一振,但敌方的攻势也陡然加强,不再和开始一样顾惜人力。连排攻城塔车与硬梯软梯齐上,弓箭手从攻城塔的小窗中齐射,还有人投掷飞枪,专挑着攻击守军方的弓箭手。 一日之内,守军伤亡的人数就与此前十日相当。 昨天下午,外城东角楼已经被开出了一个缺口,虽然及时将敌军击退,但之后数日,那里定然会成为激战之地。 就连主城堡垒直面海崖的那一面都遭遇袭击:一艘战船悄然出现,试图趁守军忙于应对正面猛攻,从后方登上高墙从内突破。幸而艾格尼丝早命人在那个位置设了一台攻城器,只是象征性地投掷了一枚符石火弹之后,敌船就飞快逃离。 而在南方前线,亚伦率领的先锋军沿途遭遇多奇亚精英的拦截,双方数次交锋,各有胜负,战势逐渐胶着。虽然依然在逐步靠近索兰诺,北军的情势也不容乐观。前进速度已经比预计要慢,一旦在哪里被拖住脚步从后包抄,那就完了。 而南方晚一日分出胜负,就意味着援军晚一步抵达。 弗雷德加带领的南科林西亚军已经在北上途中,但频频被与费迪南勾结的叛军中途偷袭。从南科林西亚边陲赶来原本就要花近一个月,如今自从出发已经过了半个月,路只走了三分之一。哪怕进入北科林西亚地界后能加快脚程,援军也不可能在半个月内赶来。 战势逐渐吃紧,城中的氛围也逐渐变化。 艾格尼丝隔天就会到外城、甚至最前线查看情况。 她眼睁睁看着守军的脸孔染上疲倦与麻木,原本火热朝天为守军递送物资的居民也逐日减少,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从窗门缝隙中窥视的视线也变得冷漠。 布鲁格斯城中的人对于身处的状况正逐渐感到厌倦。 没人不会对于身处囚笼感到厌烦。 闭锁在高墙后的安全感、非常时期的新鲜感与强烈的认同感都只是一时。 死在最初几天的人死在辉煌荣光满溢的美梦里,活下去的人却要醒来。每个普通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人生要继续。 最初十日的热血冷却之后,卫兵开始怀念值岗时能打瞌睡的日子,面包铺的主人开始抬高售价,铁匠工会开始上主城堡垒讨价还价,任务太重要更多补偿…… 说到底,对在主街上拥有一间小铺面的皮革作坊老板而言,坐在主城堡垒最尊贵的位置上的是谁,也不过是每年征收的杂费高低的区别。 让一个多奇亚人来统治自己,科林西亚人当然不愿意。但现在的公爵夫人有北国人的金色头发与蓝眼睛,又与深色头发眼睛的多奇亚人有多大区别? 这种时候,从北国来的新娘过了七年依然是异国的新娘,哪怕她会说地道的科林西亚方言。如巨人盘踞在城头的攻城器具也不再只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伙伴。有人在夜色降临后靠着火炉轻声议论,如果有朝一日,荷尔施泰因带着更多这样的东西南下,布鲁格斯是否要在地图上改写成南荷尔施泰因? 即便是依旧忠心耿耿守卫城墙的卫兵,对于前来探望的公爵夫人态度也逐渐变得散漫。他们在为城中的家人而战斗,而非主君。 艾格尼丝能敏锐察觉氛围的变化,但对此无能为力。 以代理人的名义执掌布鲁格斯的这两年多,她认清了自己并非能以人格魅力服众的主君。她拥有的是超常记忆里带来的推演能力。因此她永远站在人群外,观察,记录,计算。公爵夫人能够以物易物、开出合适的条件换来和约与一时的遵从。但她很清楚,真正愿意追随艾格尼丝·海克瑟莱的人很少。 这就是她与亚伦之间最大的差别。 他人无法在她身上找到想要看见的东西。 于是有人向神明寻求慰藉。主城堡垒侧的神殿在攻城初期人满为患。但过了几日,造访的信徒便少了许多。 然而,夜袭开始之后,往昔鲜少有神官以外的信众参加的午夜祈祷与黎明祈祷也每晚满员。 即便夜色降临,攻城塔依旧撞上城墙,大地仿佛也在震动。木片碎裂了,谁的武器与谁的铠甲轰地相撞,而羽箭火箭交杂着落成暴雨,无慈悲地降落城头,与尖叫的躯体一同坠落城下。时不时地,一道刺目的白光升起,战场会有瞬息的寂静,等待这死神的化身降落,舒展惨白的炙热羽翼,平等地给予近旁的人永眠之吻。 而就在这喧哗与骚动中,神殿中长久地传来圣歌。 不止是神殿中的唱诗班,不通艾奥语原文的人也加入合唱。歌词并不重要。敌人的攻城塔被点燃了,请求过去女神乌|尔德宽恕,守军大喊着将石块推下城头,祈求现世女神薇儿丹蒂眷顾,巨木一下下地冲撞栓死的城门,许愿未来女神斯库|尔|德仁慈。 最神圣的与最不祥的声音相互交织。 艾格尼丝会睁着眼听,直到圣歌停歇,布鲁格斯又挺过一晚的袭击。 第二十四夜,她几近冷酷地想,发生针对她的政变也只是时间问题。 果不其然,距离围城满一个月的前一晚,主城内忽然掀起骚动。但希尔达没来得及出面,试图杀进主城内的一小队人就已经被镇压。在这件事上,来自基尔的那一百五十骑骑士功不可没。 主城肃清,肇事者的同党被一个个揪出。共犯都被饶过性命关进地牢,但参与行动的主犯并未获得仁慈的处置。新处决的,在镇压中被清剿的,主城前的空地上落下一排高悬的人影。 艾格尼丝一闭眼就会看见这些倒影。 但即便没有主城守军头领们的力谏,她也会那么做。 公爵夫人在处置未遂的政变时不得不那么做。 过度的仁慈是软弱,也是对敌人的慷慨赠予。 率领敌军的是阿方索。但艾格尼丝没有与他打过照面,也没有必要。 劝降的使者三天就会来一次,条件从优厚逐渐变得严苛。艾格尼丝每次都会接见,每一次都拒绝。拖得越久,她就越不能投降。亚伦已经打到索兰诺三日路程的近畿之地,弗雷德加已经进入北科林西亚地界,她必须撑过去,撑下去,再多撑一会儿。 不知不觉间,艾格尼丝许诺的一个月期限已过。 城中储备的符石也所剩无几。为了确保主城在危机时刻能安然无恙,外城墙头部署的攻城器械已然与普通投石机无异。眼见弗雷德加率领的南科林西亚军靠近,伯恩哈德率巴姆贝克众南下拦截,布鲁格斯得到几日喘息,但也只是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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