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里守着。”希尔达不知为何对两人的对话缺乏兴趣,在花园入口站住。 菲利克斯将花枝小心地放入石花瓶中,没有转向艾格尼丝,反而摆弄着其中一朵白玫瑰的花叶:“那之后我又调查了一些事。” 不等艾格尼丝提出异议,他继续说道:“最后,我决定向伊恩寻求帮助。他同意帮助我一起调查诅咒的真相。当然,他不知道我掌握了不利于他的证言。” 艾格尼丝也没有看向菲利克斯。如果此刻有人匆匆路过,乍看之下,她与菲利克斯也许更像是恰好在同一处休息。但只要看第二眼,谁都能看出她与菲利克斯在交谈。这样刻意的姿态反而欲盖弥彰。 说到底,他们之间也没有必须掩盖的东西。 即便如此,她还是回避着直视对方,以自言自语的声调问:“那么,你还发现了什么?” 菲利克斯一时语塞:“目前还没有进展,但是我会继续调查。” “如果我说,其实我不在乎真凶是谁呢?你会不会放弃这件事?” 片刻的沉默。 菲利克斯清了清嗓子,仿佛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堵在喉头的什么东西咽了下去。他反常地心烦意乱,就着花瓶绕了半圈,与艾格尼丝对上眼神。 她立刻看向别处。 这反应刺痛了菲利克斯。他挣扎半晌才哑声问:“我并非不能理解您的顾虑。但是为何您如此反对?您难道不想知道真凶是谁吗?” 他的焦躁感染了艾格尼丝,骚动与方才遗留心间的冲击交汇。她用力抿唇,才将不合适的话封死,但心间依旧沸腾。 菲利克斯拈起一枝黄玫瑰,在指间转了转,对花刺勾出的血痕恍若不觉。他垂下头去,缀满绿叶的藤蔓为他的脸庞蒙上一层暗影,艾格尼丝只看得见他孩子气地绷紧的嘴唇。他手中的黄玫瑰满开,露出花芯,最外缘的花瓣已然卷曲,轻轻用指甲一勾便剥落。 扯落数瓣之后,菲利克斯依然无法排解心中的情绪,索性将花枝反手丢进花瓶,直直看进艾格尼丝眼里:“我原本不想问,但……您是否在偏袒伊恩?您就这么想相信他?” 艾格尼丝瞳仁猛扩。她没有询问他为什么做此想,也没有再回避注视,轻缓却坚定地应答:“不,不如说,我最怀疑的人就是他。他一定与诅咒有关。” “您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也说过,我必须和他谈一谈。” “什么时候?” 艾格尼丝被菲利克斯的尖锐口气吓了一跳。 菲利克斯歉然放柔声音,却没有退让:“您其实不想和他谈这件事吧?” 对方的强硬姿态令她不知所措。她垂下视线,以自己都惊讶的软弱语气坦诚:“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艾格尼丝坐立不安,想要立刻结束这段对话。如果再谈下去,她一定会让菲利克斯对自己心生厌恶。她抢白:“这些说到底都是我的事。我感谢你的好意,但你不应当被牵扯得太深。” “可我愿意被卷进来,”菲利克斯涩然而笑,“还是说,您觉得我碍事了?” “不。”艾格尼丝急声反驳,而后撑住额角别开脸。 菲利克斯仿佛不堪继续注视她,再次面朝花园:“我已经表达得够明显,也以为您也明白我的心意……但心领神会根本不够,该说的话必须说出口。艾格尼丝女士,我--” “不要!别说下去,我求你了。”艾格尼丝起身,“我该回去了。” 菲利克斯疾步绕到她身前阻止。 希尔达见状立刻走近:“你想干什么!” 菲利克斯面色苍白,立刻后退与艾格尼丝拉开距离:“请您原谅……我只是……” “希尔达,没事,我再说几句就走。” 艾格尼丝等希尔达退回远处后,才再次打破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她想看向菲利克斯,最终被恐惧击倒,她盯着地上摇曳的影子,抬不起头来,只能以尽可能冷静的口吻宣布:“这个话题到此为此,之后也不要再提。” 每说出一个词,她就更加痛恨自己的怯懦。 出乎意料,菲利克斯即答:“如果这是您所愿,我不会再提。” 艾格尼丝怔然抬眸。 菲利克斯眉眼舒展,笑容温柔却也苦涩,目光和声音都因为内心动摇而如风中的烛焰般颤动:“我不会强求您,我不能那么做。” 一瞬间,艾格尼丝几乎要被袭来的歉疚压垮。无法被一个人厌恶竟然也可以这般痛苦。 为什么他还能以不带一丝怨恨的明亮眼神看过来?为什么他还能笑?为什么要这么款待她,偏偏是她? 艾格尼丝用话语和距离竖起的坚固武装开始龟裂。她想保持沉默,零落的词句却径自自唇间逃逸:“为什么?” 菲利克斯困惑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值得。因为我是公爵夫人吗?” 菲利克斯全身僵硬,直愣愣看着她,仿佛她吐出的是陌生的北国语言。 艾格尼丝捂住嘴。但吐出的话语无法收回,她只能用谎言接替真心话,伤害对方的同时割伤自己。她深吸气,努力冷笑:“我和你原本就谈不上十分熟悉。你迷恋的并不是我,只是镜子里的幻象,清晨散去的梦,海浪带来的浮沫……只是那样的东西。只要取走身份带来的光环,你一定会失望。” “您凭什么那么肯定?”菲利克斯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艾格尼丝答不上来。 菲利克斯再次露出令人心痛的微笑:“为什么您明知道不是那样,却还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您就这么厌恶我吗?” “我--” “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您说出这样的残忍的话,看上去却比我还要痛苦?” 艾格尼丝慌张地想要寻找可以确认自己表情的东西。菲利克斯不给她躲闪的机会,又前进半步,继续逼问她:“您又凭什么那么肯定自己不值得被爱?一定要有理由才能爱您吗?” “爱”这个词眼令艾格尼丝浑身发颤。 她想抗议,指责菲利克斯明明答应搁置刚才的话题、却立刻食言。但这在禁忌边沿试探的话语又如此诱人,令她的心跳加速。她快速回想,而后感到不可思议:这竟然是第一次有人对她使用这个词语。 也就在同一刻,艾格尼丝意识到,她竟然对这简单的词眼渴望已久。 即便知道无法回应,她还是不由自主因为心愿成真而欢喜鼓舞。她知道这样的自己浅薄又卑鄙,但喜悦无法以冷冰冰的理性和道德判断抑制。动人的话语犹如甜蜜的毒药,入耳后随着胸口的悸动向全身扩散,令她唇舌麻痹,丧失命令对方闭嘴的力气。 菲利克斯的眉眼线条逐渐变得舒缓。他轻咳一声,狡猾又腼腆地转开视线,在艾格尼丝看来的时候,猛地再次调转回目光与她对视:“但是,如果您非要理由不可,我给您便是。” 艾格尼丝挣扎着想要抬手捂住耳朵,却在菲利克斯的注视中动弹不得。 宛如列举理所当然的事实,又像逐一介绍珍藏的宝物,他小心、温柔且坚定地说道: “我爱您的沉着冷静、含而不露的聪慧和别扭的温柔,但我同样爱您的多疑、笨拙和天真。从发丝到对我视而不见的眼神,我可以一直举例,直到您厌烦。但我也必须承认,我唯一无法接受的是您过于稀薄的自信心,因为它阻碍您接受我爱您。”
第027章 III. 菲利克斯的话语于艾格尼丝, 是事到如今只会令人不知所措的奇迹。 喜悦的晕眩被苦涩撕扯,正如孤鸟掠过的影子割裂正午阳光照耀下的雪原。 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真诚的话语,无保留的爱,接受她一切的宽容--现在骤然由菲利克斯呈到面前, 艾格尼丝只觉得惘然。就好比在接受自己缺乏魔法天赋十多年后, 她突然获得了施法的能力;明知道应当为愿望得偿开怀地笑, 心底也确然生出喜悦, 她却因为无法更高兴一些而感到遗憾。 越热切的渴望越缺乏耐心, 对迟到不宽容。 思考的摆锤挣脱甘美的束缚,重新开始运作。 艾格尼丝不禁向自己发问,她如今是否依然需要这些东西? 诚实的答案为否。 如果人没有爱就无法呼吸、进食、行走、思考, 那么她早该在青草地下长眠。 一旦怀抱这样冷酷的念头,艾格尼丝就无法继续忍受菲利克斯的注视:面对他纯然的一片好意, 她竟然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自我憎恶与怀疑的种子又一次悄然发芽, 刚才还令她颤抖的赞美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菲利克斯眼中的真的是她、而非经美化的理想吗? 他是否看得见她内心此刻赤|裸的猜忌?这才是她的本能。 如果连这点都看透,他为什么还能笑着说出那样的话? 他……说的真的是真心话吗? “艾格尼丝女士, 请看着我。” 她一个激灵,懵懵地顺应菲利克斯的话语抬头看过去。 菲利克斯维持着与她的礼貌距离, 微笑着凝视她。他没有到过北国,眼睛却比寒凉夏日月下的湖面更澄澈, 每一缕光辉的皱褶都平静得惊心动魄。 于是转眼间, 她的所有猜疑和自责都被波光带走。她无法不相信他, 也无法不想去相信他。 艾格尼丝在理智也被冲走前捂住脸, 肩膀抖得厉害。 但是很快地,她再次与菲利克斯对视, 乘着疯狂的余韵一气吐出绝不该出口的话语:“很久以前,我读过一首叙事诗。故事中的骑士与淑女相约私奔, 但是淑女害怕失去优渥的生活、更不相信骑士会对她保持忠诚,于是她失约了。” 菲利克斯错愕地盯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开始复述诗歌。 “多年过后,淑女已经步入婚姻殿堂,而那位昔日的骑士却在这时忽然现身。他因为遭受淑女的族人惩罚,丧失了持剑战斗的能力。他回到淑女的身边,不为夺回旧爱,只为复仇。”艾格尼丝看着菲利克斯变幻的神色,知道她不必再说下去。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菲利克斯再次微笑起来,只是,这一次是看着曾经映出梦中光景的水晶球碎裂的痛楚笑容。 “我相信你,你刚才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对此我不抱怀疑。” 菲利克斯闻言不禁揪住了胸口的衣襟,等待她说出一个“但是”做转折。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告诉你所有内情。你的这份感情……也许只是某些人的手牌,你调查的每一步也很可能是遵循着他打出的拍子跳舞。我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想必……他也不止一次鼓动你、帮助你接近我。这样下去,最先受害的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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