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把视线落到合影中那个“老金”身上。 照片里戴着副眼镜的老金,单看面貌挺斯文的,不过体格要比王琦森魁梧得多,肩膀都比王琦森宽一截。 林霄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床上的梁宽,悄悄掏出手机,拍下了四人的合影照片。 到下午两点半左右,陈老板和顾白把林奶奶和巴巴托斯给接到了梁家的别墅。 陈刚去接人前告知过梁宽的父母奶奶他要去接个媒拉婆的事,用布袋子拎着行头、手里托着个半大猫仔的林奶奶一进门,梁奶奶就强打精神迎上前口称老姐姐,招呼着林奶奶往楼上走。 进了梁宽的房间,来时还不确定孙女有没有看走眼的林奶奶神色就凝重了。 “梁家大姐,你家这个小孙孙是撞着煞了啊。”林奶奶把猫仔往孙女怀里一塞,就忙不迭从袋子里掏香烛纸钱,“这是去哪里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东西哦,菩萨,真造孽(可怜)。” 梁奶奶见这次孙子好友请来的媒拉婆进门就能说出孙子是撞了煞,不由多了几分希望,心痛地道:“哎唷老姐姐,怎么和你说好,我家这个小宽宽贪玩,跟到别个去一趟旧州那边寨子头玩了几天,回来就成这样了!” “旧州?旧州哪个寨子?”林奶奶问道。 “我记得是……东官寨,对嘞,就是这里。” 林奶奶一愣,看了眼床上精神萎靡的梁宽,没说啥,只招呼孙女给她帮手。 点了一大把香,分成三根一束,在梁宽睡的大床边插了一圈,又两两相对,一束一束地把香从梁宽的房间一直插到梁家别墅楼下、接到院子里去。 祖孙俩忙活着插香期间,在三楼休息的梁母也给惊动了,坐电梯下楼来看情况。 “梁家大姐,你家屋子讲究,不好随便点火,能找几个钢盆来烧纸不?”林奶奶忙活着插完香,又请问主人家。 “好嘞好嘞。”梁奶奶应声,招呼儿媳妇和她去把家里的不锈钢盆都找出来。 林奶奶让孙女打下手,在梁宽的床尾、房间门口、上下楼梯口、梁家客厅大门各摆了一个不锈钢盆,接着便开始烧纸,从梁宽床尾摆的那个盆开始烧。 手里拿着的纸钱分成三张一叠,点了火在不锈钢盆里烧成堆,林奶奶一面燃纸钱,嘴里一面念:“游魂上错身,野鬼跟错人,这家人家修福报,不是你该找的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莫沾冤孽远因果,转世投胎好做人……此世渊源就此了(结),往生不做带罪人……” 林奶奶说话有很重的猫场乡口音,不过念的咒语在场的人还是能听懂的,眼巴巴地站在床边看着小孙子的梁奶奶还没啥反应,梁父、梁母却是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这咒语吧……可以用土得掉渣渣来形容,一点儿也没有庙里的大师父们念的经文高大上,让梁家父母都忍不住怀疑这回请来的媒拉婆到底有没有用。 但林奶奶不是他们家去请的,是儿子的朋友介绍来的,两口子对视一眼,没好说啥,只默默站在旁边看着林奶奶“跳大神”。 家属信不信的林霄倒是没关注,她只看到在她奶点燃了送阴魂的纸钱后,原先她看过一回的那只脏兮兮的鬼,就从梁宽床底下爬了出来…… 林霄呼吸一滞。 原来这东西还在?那她刚才咋就没看到呢?! 在床底看到的时候光线不好,林霄只见着黑乎乎的鬼影,这回鬼从床下爬出来了,倒是能看清楚了—— 这似乎是个年轻女性,乱蓬蓬的长发下那张脏兮兮的脸看着还挺年轻,头发上、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土污垢,身上没穿衣服,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即使糊着不少黄泥巴也能看出多处腐败溃烂,一些地方甚至能看见骨头。 女鬼造型过于惨烈,林霄默默退后了半步。 被“请”出床底的女鬼并不像林霄上次见到的王琦森那么呆板,眼睛会眨,能看得出生前秀丽容貌的脸上满是怨毒之色,恨恨瞪了眼蹲在床尾烧纸的林奶奶,像是身不由己地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四肢并用地沿着燃香引出的归路往外爬。 “——快让开,不要站在烧香路上。”林霄眼睛盯着地上爬行的那只女鬼,紧张地挥手驱赶挡在女鬼去路前的梁家父母。 梁父看了林霄一眼,扶着妻子往旁边挪开。 三根一束的香圈起来的归路比较宽,因过度悲伤而精神有些恍惚的梁母让旁边移了半步,还有半边身体站在“香火归路”内。 林霄顾不上礼貌,连忙快步走到女鬼前头,伸手把梁母往外推了一把。 “你搞哪样?”梁父有些生气了,压低声音喝了一声。 林霄没功夫解释,就推开梁母这么一耽搁,女鬼已经爬到她前面来了,唬得她赶紧抱着猫跳开。 她怀里揣着的巴巴托斯对这个女鬼很感兴趣,小脑袋直往前伸;林霄也不确定这东西小巴能不能吞,抱着猫跟在女鬼后头出了房间门。 整个过程中,林霄都没跟任何人说过现场有鬼,但她和她怀里的猫眼睛盯着某个方向看、做出了似乎在躲开什么东西的举止有点儿明显,站在外面走廊上的陈老板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目送林霄下了楼,陈老板绕过插在地板缝隙里的香,快步走进房间中,低头往地上看。 地板上干干净净,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林奶奶烧完床尾纸钱,走到房间门口,在摆在门口那个不锈钢盆里继续烧纸。 梁奶奶眼巴巴地跟着她动:“老姐姐……我家小宽宽,还好得了不?” “不要急,梁家大姐。”林奶奶能理解家属心情,一面烧着送鬼神的纸钱,一面宽慰道,“你家是个有福气的人家,儿子媳妇孙子面相都好得很,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嘞,你把心揣好,一哈就没事了。” 梁奶奶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小孙孙,捂着胸口淌出几滴混浊老泪。 梁父上来搀扶住老母亲,林奶奶说话还是很中听的,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也不计较先前妻子被林霄冒犯了:“多谢你了,林姑婆。” “没得事,你家不像是招横祸的人家,这回也是撞到了。回头啊,在家里做点好菜饭,供一下祖宗,让老祖宗保佑一下家里人,就啥子事都没得了。”林奶奶手上烧纸,嘴上劝慰着道。 梁父和梁奶奶红着眼睛点头,梁母站在后头默默流泪。 梁母是知识分子,从来不信什么媒拉婆,任由林家祖孙在自己家里折腾说到底其实是让老人心安,心里面对儿子的怪病能不能好是没有多少期待的。 陈老板见发小的长辈都在哭,有点儿尴尬,默默退出了梁宽的房间。 同样不咋信鬼神的陈老板,这会儿是真的希望林霄的媒拉婆奶奶真的有本事——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别说是发生在熟悉的人身上了,就算是陌生人见着了都不好受。 此时,抱着猫的林霄,一路跟着四肢并用爬行的女鬼来到了一楼。 这女鬼很明显不是自愿沿着烧香引出来的归路爬出来的,爬行途中她像是很不甘心一般,不时回头张望。 每次女鬼回头时,跟在后头的林霄对上女鬼那满是怨毒的眼神,心底都有点发毛。 其他人都在楼上,林霄也不遮掩着了,小声道:“小巴,你能吞吗?” 喵主子大魔王要能把这女鬼跟吞王嘉浩似的吞掉,那就省事多了。 巴巴托斯很郁闷。 愚蠢的仆人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尝试过好几回了……要能吞掉的话还用留着这玩意儿到现在? 这个人类灵体被本位面的法则视为活着的生灵、不允许他出手这种操蛋的事,实在是有点儿说不出口——灾厄陛下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内心怒骂位面法则,巴巴托斯表面上依然稳如老猫,淡定地道:“这个人类,仍有尘缘未了。” 他也不知道“尘缘”算是个什么鬼东西——但既然这个位面的宗教人士往往用这词儿故作高深、懒得干涉某人某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用用,那他当然也可以。 为了保持逼格,灾厄陛下也是做过功课的。 愚蠢的仆人林霄果然接受了这个托词,甚至还主动替来自外位面的魔王陛下补全了解释,一脸惊叹地道:“原来是这样啊——这个女鬼还有仇没报,所以不能消灭她,要让她把恩怨了结了才能超度她,是吗?” 巴巴托斯抿着小猫嘴巴不吱声,免得多说多错。 林霄压根没怀疑巴巴托斯只是随口扯淡,眼前这个女鬼一看就晓得死得很惨,说她心愿未了尘缘未尽,那妥妥儿就是还没报仇成功,没毛病。 目送女鬼从“香火归路”走出梁家别墅大门、消失在院子里,林霄转身上了二楼。 林奶奶烧完纸钱,让孙女帮着把燃尽的香收了,转头拉着眼睛红红的梁奶奶劝道:“梁家大姐,你可得保重身体,你家小孙孙遭了这一回罪,还要慢慢养身体呢,要是你也着急上火急出病来,儿子媳妇哪里忙得过来,听我一句劝,上了年纪了,啥都没有身体重要。” “晓得了,老姐姐。”梁奶奶有心确认一下孙子是不是真的没事了,又怕被林奶奶误会为怀疑她的本事,可要是不问吧,她心里又实在没个着落,委婉地道,“我、我家小宽宽要是好了,我们全家都记得你的恩情。” “说是恩情就重了,不值当的。”林奶奶笑着摆摆手,扭头对梁母道,“梁家媳妇,我看你精神也不好,和你家老婆婆先去躺会儿吧,要守着娃娃,也不用把自个儿身体熬坏了。” 梁母精神有点儿恍惚、没啥反应,梁父倒是听出了林奶奶的言外之意,连忙劝妻子扶老人去楼上休息。 老母亲和妻子相互搀扶着离开,梁父便赶紧凑过来:“林姑婆,是不是有啥话要交代?” 众人这会儿还在梁宽的房间里,林奶奶招呼梁父一起走到梁宽床边,观察了下梁宽的面色,见梁宽虽然还很虚弱,但脸色已经不那么惨白了,说话应该也是没问题的,露出个笑脸柔声问道:“小伙,听你家老人说,你是和朋友去旧州东官寨玩的时候撞的煞?” 梁宽点点头。 林奶奶又道:“东官寨这个地方我听别人说过,那地方十几年前就开发成森林公园了,到处都是游客,是吧?你们在那里玩的时候,有没有去爬过山啊、钻过林子啊啥的?” 梁宽躺床上这两个月里都快把当初出去露营时的记忆盘出包浆了,铱錵想都不想就摇头:“没得,林姑婆,当时我只在东官寨河边露营钓鱼,太阳太大的时候就在寨子里转,森林公园都没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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