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礼肃然皱眉:“三师兄,你不能这么说师父。” “成,知道你小子最敬爱师父了。”成守笑眯眯说着,揉了揉四师弟的小圆脸。 只是到了晚上用饭时,几人安静快速地吃完,恭敬离场。 这畏惧不自在的劲儿就差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见师父神色有几分落寞,傅绫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平心而论,师父也不过刚满二十,十七岁那年便接管道观,本就少年老成,近两年越发沉默严肃。 在傅绫的印象中,就没见过师父开怀大笑过。 更何况他还染上了那种怪病。 想到师父难受得脸色发红、喘息急促的样子,傅绫心中越发不忍。 她轻轻碰了碰师父的衣袖,小声道:“师父,几位师兄也是不习惯,并无恶意的。” “嗯。” 梅霁低垂眼睫,安静地吃饭。 那失落却强自忍耐的神情,看得傅绫心口发紧,脱口而出道:“师父,今夜月色很美,待会儿用完饭,我陪您去附近转转罢?” 也许出去散散心,师父的心情想必会好一些? 太清观位于云隐山山顶,云雾缭绕,风景秀丽,此时明月高悬,照得大地一片雪白,恍如白昼。 梅霁一怔,神色微松:“好。” 月明如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道观,沿着山路信步而行。 微风阵阵,空气中浮动着清新花香,夜色幽静,只闻得声声虫鸣。 梅霁忽地顿住脚步,害得傅绫没及时顿足,撞到了他身上。 “哎哟!” 她捂着鼻子低呼。 “对不住,弄伤你了吗?给我瞧瞧。”梅霁急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傅绫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下颌被人抬起,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师父。 两人挨得极近,月光下,师父的脸近在咫尺,眉眼间满是关切与懊悔,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顷刻间变得生动起来。 傅绫怔了怔,瓮声瓮气道:“鼻只疼。” 梅霁小心翼翼地挪开她的手,见她小巧挺翘的鼻尖发红,倒是没有流血,歉然道:“方才是我不对,冷不丁便停下了脚步。” “师父为何突然不走了?” “我想与你并肩而行。”梅霁凝望着她,“你既好心陪我出来散步,便不必讲究师徒尊卑。” 傅绫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揉着鼻尖嘀咕道:“那师父你早点说不就好了嘛。” 她一面揉鼻子一面用指尖拔高鼻梁,“本来就不怎么好看,若是撞成猪鼻子可就惨了。” 梅霁道:“现在就很好看,成素你若是小猪鼻子,想来也是很可爱的。” 傅绫:“……” 她如见鬼般看了眼师父,又踮脚抬手探了探他额头。 咦,没有发烧啊?师父怎么忽地说起了胡话。 梅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怎么?” 傅绫摆了摆手儿,径直将心里所想说了出来:“没,就觉得师父有时候怪怪的。” “哪里怪了?” 傅绫一面走一面说:“有时候像高山明月不可接近,有时候又好像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隐去了另一句——有时候判若两人像中了邪。 梅霁与她并肩而行,低声说:“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傅绫忽然想起她前几日还当师父是什么得道大仙,忍不住笑出了声。 皎洁月光下,身穿道袍的少女笑意盈盈,明眸流盼,颊边梨涡浅显,灵动纯真,恍若山间仙子。 梅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觉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 如同两年前的中秋。 那日众人在道观过节,傅绫与众师兄嬉笑热闹一番后,翻身上马,身姿利落矫捷。 她坐在马背上回眸一笑,英气勃勃之中又带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梅霁不知怎的,看得一时呆住。 自那日起,他便觉察自己染上了怪病,一种见到傅绫便会心跳加速、胡思乱想的怪病。 起初他尚可克制,只是随时间推移,他便渐渐地有些难以自持。 想亲近她,想与她多说几句话,想……她来碰触他。 为此,他违反戒律,口出诳语,扯谎说自己因珠夫人而染上怪病,实则只是想卑劣自私地与她多加接触。 梅霁自幼便在道观长大,本以为自己会清心寡欲、恪守道规,就在太清观做一辈子道士,一生如古井无波。 却不曾想会对他的女弟子动了情。 动心也便罢了,竟还欺骗于她。 每当傅绫离他近一些,指尖触碰到他肌肤,梅霁都觉浑身的血液几乎要灼烧起来。 他的脸红、薄汗,难耐、喘息,不含丝毫伪装。 银色月光下,少女笑靥如花,看他的眼神全然是信任。 梅霁只觉得自己卑鄙可憎。 “师父?” 傅绫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眸带关切:“您怎么了?” 梅霁凝着她,“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 “也好,师父,今日徒儿该如何帮你?” 傅绫摩拳擦掌,还记挂着昨日未曾触到的精致锁骨。 梅霁弯唇轻笑,“成素很想我恢复如常?” “那是当然,我当然想师父能好好的。” 梅霁心中微动,缓慢开口:“那……我现下能不能,牵你的手?” 傅绫明显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师父是想立马就开始?好的!” 说着,伸出手来。 梅霁呼吸微顿,抬起手握住了她的,只觉满手温腻柔软,他耳根泛上热意,修长手指缓缓合拢,将她的手完全包覆。 “师父感觉如何?” 梅霁“唔”了一声,低声道:“你的手很暖很软。” 傅绫满脸得意:“那可不,我‘小火炉’的名号可不是虚的,天冷时我娘亲、外婆和姨婆都很喜欢牵我的手,她们都说我的手暖和好摸,比揣着汤婆子还好使。” 一面说,傅绫一面往道观折返,她走路向来不安分,摇摇晃晃拈花掐叶,此时与师父手牵手也毫不收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师父您是不是有点体寒啊?怎么都这个时候了,手摸着还是凉冰冰的?” 梅霁薄唇微抿,“我体质向来如此,盛夏时节也是一样。” “诶?”傅绫忽地想起寒冬腊月时,师父穿着夹棉道袍,脸色苍白,不禁问,“那冬天时师父会冷吗?” 太清观虽不是什么大观,但每年香客的香油钱也不少,再加上他们平日里为人做法事驱邪挣的钱,全观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的,师父作为一观之首,总不会冻着自己罢? 梅霁笑了笑:“夜里偶尔会有些冷,不过出家之人,都习惯了。” 傅绫却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讲师父,咱们又不穷窘,何苦学那些苦行僧,折磨自己的身子呢?” 梅霁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道:“好,我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道观,此时观内除了守夜的狼狗,其余人都已回房歇息。 山上寂静,观里的生活也很简单,天黑之后便上床,鲜少点灯费蜡。 傅绫是特例,只因她父亲每月都会给观里捐献大笔香油钱,是道观的大主顾,她房里哪怕日夜灯火通明都可以。 因此梅霁便径直牵着傅绫的手回了房,一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但傅绫心里却七上八下紧张至极。 虽说她是为了给师父治病,但若是被人撞见他们师徒手牵着手……嚯,那可太吓人了。 进屋之后,傅绫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了,见师父唇角含笑地看着自己,她方从凳子上弹起,笑嘻嘻地给他斟茶:“师父请用。” 见师父的目光落在杯子上,傅绫猛然醒悟,连忙更换重新倒茶。 梅霁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眸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她用过的那只。 杯沿泛着水光,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他喉头轻微滚动,走到竹榻边坐下,对傅绫说:“成素,你过来。” 傅绫乖巧照做,就见师父长腿屈起,黑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嗓音清润:“坐我腿上。” “!!!” 傅绫大惊失色,“啊?您、您叫我坐你腿上?!” 梅霁神色认真,“这便是今日你要帮我的。” “可、可是……”傅绫脸色涨红,“我上次这样,还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坐在我爹腿上……” 她已经十六岁了啊!怎么又突然要坐在师父腿上?! 梅霁低声轻笑,“或许,你试着把我当做你爹?” 傅绫:“……” 她怎么感觉被人给占了便宜? 傅绫本想溜走,可见师父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想起他怪病发作时的难受模样,便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师父膝上。 “师父,我会不会很重?” 别看她身量不高,但身上的肉可不少,师父他这么清瘦,若是压坏了他怎么办? 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梅霁见少女面颊绯红,浑身僵硬,他不禁眸光微暗,低声道:“不会,你放松些,手臂试着圈住我的脖颈。” 傅绫杏眸圆睁:“……啊?” 她颤着手抬臂,缓缓抱住了师父。 两人挨得极近,她嗅到师父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息,明明是平日里最常闻到的,此时闻来,却叫人无端的心跳加快。 一只大手忽地抚上她的发,轻微用力,将她的脸按贴在了师父的胸膛之上。 隔着层道袍,耳边是一阵剧烈有力的心跳声,傅绫杏眸中闪过讶色。 师父他,心跳向来这么快吗?
第8章 初时,傅绫还能绷着身子,使自己不靠在师父身上,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便渐渐的支撑不住,腰肢发软,双臂紧贴在师父的肩膀上。 而落到实处后她方发觉,师父并非她以为的清瘦羸弱,相反,他肩膀宽阔,身材十分结实,就连不小心擦过的腹部,似乎都是块垒分明的。 唔,傅绫神思飘忽,不知为何想到了曾在话本子上所看到的——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师父他……应该不是吧? 不过到底如何用,她又是模糊不清的。 嗐,都怪那些净本,弄得她一知半解稀里糊涂。 这样静止地过了片刻,傅绫有些坐不住了,扭了扭身子,却听到师父的呼吸蓦地加重了几分。 ……嗯?难不成是她坐久了,师父也觉得累了? “师父,要不我起来一会儿,您歇歇?” “不必。” 师父的声音又有些沙哑,如同前两日一般,傅绫虽未看到他的样子,但也可以想见,师父此时定又是面色发红、鬓边生汗,难受至极。 唉,真是可怜。 她手随意动,轻轻抚摸着师父颈后以示安慰。 梅霁却因她猫儿般的撩动,身形越发紧绷,手臂却一直不曾碰触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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