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年富力强,在外面养了几个外室,想着再让她们给自己生几个儿子。 却没成想自己不济事,弄得那些外室满身口水毫不尽兴,时日久了,自然难免生出二心,与其他年轻力壮的后生勾搭在一起。 安甲义亲眼撞见,气得半死,将几个外室打发撵走,大病一场,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之时,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活在世上。 那个被二房谋害,大难不死的嫡长子。 嫡长子还在,他何必再追求其他孩子? 虽说这几年大半辈子累积的家财被他败得所剩无几,但再怎么说,他也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生恩大过天,他怎能不赡养他,怎能不继承安家的香火? 因此,才有了安甲义带着管家来到锦城,打听梅霁的消息,寻到了傅府。 傅夫人得知他是梅霁的生父,对他便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碍于脸面,才叫他坐在厅内等候。 等了好几日,这人仍不死心,傅夫人很是厌烦,只吩咐了一名小厮留下,“仔细些,别叫他们乱摸乱碰,上的茶水里多加两勺盐。” 安甲义喝茶喝得口渴无比,齁得慌,却不愿就这样离去。 终于在这天,他等到了梅霁。 在见到梅霁这一瞬间,他心生恍惚,仿佛再次见到了温柔贤淑的发妻。 “儿子……” 他颤巍巍地起身,想去触碰梅霁,却见他神色冷淡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与你并无干系,你来是所为何事?” “儿子,我是你爹啊!你、你怎能不认我?”安甲义流着泪道,“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但是那都过去了,你如今也好好的,成了家有了女儿,你为何还记恨旧事,不肯原谅我呢?我怎么说也是你……” 他话音未完,便见他那个粉雕玉琢的孙女径直拎起案上的水壶,浇在了他的脚上。 壶里是方才添的热水,滚烫至极,如今又是夏日,安甲义烫得登时惨叫出声——“啊!!” “老爷!”管家赶忙蹲下为他擦拭,可热水已浸透衣衫,无济于事。 “你、你这个臭丫头——” 安甲义的话被再次打断,他头上又挨了一记。 傅步青人小力气却很大,她将一只青瓷花瓶径直砸在了他脑后,小脸上却满是无辜:“咦,你这个老头儿怎么这么不小心,撞破了我们家的古董花瓶?” 她嗓音稚嫩,不疾不徐道:“念在你上了年纪,耳聋眼花,厚颜无耻的份儿上,就赔我们伍佰两银子吧。” “现在就给。”说着,她朝管家伸出小手。 管家早已吓傻在地,看着自家老爷满头是血,而大少爷与少夫人则满脸闲适地站在一旁,甚至还俯身夸赞小姑娘做得好,关切她有没有被累到。 “……” 他心中生出无限恐惧,只觉这一家子都不是正常人,老爷这回是失算了…… “你们、你们怎能随意伤人?反而还讹诈我们?” 傅绫笑眯眯道:“不是你们先跑到我们面前膈应人在先的么?怎么,就只许你家老爷喜新厌旧,任由旁人欺辱发妻与她儿子,临到老了不中用了,想要有人养老传宗接代时,才又想起有这么个儿子?” “你们这算盘打得太响了,若是我们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即便大少爷不愿认老爷,也不必将他的头打破……”管家哽咽着,老爷再怎么不好,也提携他几十年,一辈子都是他的主子。 “这点子小伤不碍事的,你家大少爷医术高超,哪怕是你家老爷死了八成,他也能给你救回来。” 话虽如此,梅霁却并未动手为安甲义诊治,他只是蹙了蹙眉,吩咐下人打水进来洗地。 绫儿最不喜欢污秽。 管家嚷嚷着:“我这就带我们老爷去报官!” “哎不必走远,我爹就是锦城太守,你有什么冤情尽管跟他说便是。” “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傅绫冷笑道:“我欺人太甚?自己做的恶,便要自食苦果。” 说罢,她便命人将安甲义简单包扎,抬了出去。 期间,梅霁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妻女为他出气。 傅步青抱着他的腿小声解释:“爹爹、娘亲,方才我没有使太大力气砸他,是我先将花瓶捏碎了再落下的,他只是流了些血,其实伤得并不重。” “嗯,我当然知道青儿下手有分寸。”梅霁俯身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笑道,“青儿真乖,都懂得替爹爹教训坏人了。” “我最喜欢教训坏东西了!”傅步青小脸上满是得意,“之前有大狗欺负十五,我也护着它呢!” “青儿最厉害了。” 安甲义一事对梅霁而言,如同是水面上泛起的细小涟漪,很快便抛诸脑后。 他认定的亲人是傅绫,是虚谷,是早逝的娘亲,是岳父岳母一家……却唯独与安甲义无关。 若不是他忽然出现,梅霁早已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个人。 ** 雷声隐隐,绵绵雨水落下。 乌云中蓦地闪现一道白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下来,眨一眨眼,眼前仍是乌云密布,雨珠不断。 一青一白两条神龙飞落在太守府旁边的一座宅子里。 甫一落地,敖瑄便化作了人形,跑进屋里去找傅绫。 敖隐跟在她身后,眸中满是笑意。 自三年前起,每到夏日,他们兄妹二人都会来锦城小住数日。 五年前,敖瑄拒绝了与敕英的婚约,惹得龙父大怒不已,敖隐与其他兄弟一起求情,替妹妹受了罚,背上被打得鲜血淋漓,哭得敖瑄眼睛都肿了。 在那之后,她与他更是亲近。 两人每年天气转暖时,都会去一处僻静地方潜渊修行。 没了婚约束缚,敖瑄过得更为开心,也曾问过敖隐:“二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么?不想像其他兄长娶妻生子?” 敖隐凝着她,轻声问:“如今这样不好么?你我一直陪伴着彼此,没有旁人打扰。” “很好啊,我只是怕你是因为我,才耽搁自己……” 敖隐笑了笑,“与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嗯?”敖瑄觉得二哥这话有些奇怪,但她向来不喜欢刨根问底,只要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心欢乐便好了。 而每回来找傅绫,都让她无比期待。 傅绫虽已为人母,但行事爱好和寻常未出阁的女子一样,仍是一颗闪亮耀眼的明珠,丝毫没有沾染鱼眼珠的呆板与死气。 从前是她与傅绫玩,如今又多了一个五岁的小玩伴。 傅步青人小鬼大,三人玩游戏时常捉弄敖瑄,引得她炸毛叫嚷,不服气地要再来一回。 梅霁与敖隐坐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嬉戏的三人,两人唇角都泛着浅笑。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不告诉她你的心意?” “这样就足够了。” 敖隐并未奢望太多,只要能陪着她,他就知足了。 “你们是仙,不死不老,岁月漫长,你当真能忍得住?” 敖隐沉默须臾,“即便忍不住,我总不会逼她。” 梅霁淡笑道:“欲丨念若是不加拘束,只会越来越贪婪。人如此,仙亦如是。” 正说着话,忽地两人脚边跑来了一只白兔,通体雪白,眼睛与鼻尖泛着绯红,呆愣愣地看着敖隐。 “这是我女儿养的兔子,叫十五。” 敖隐定定地看了它半晌,忽道:“之前听闻,天庭上某位仙君的灵兔,因一时贪玩而私自下凡,仙君得知后废去了它的灵力,却保留了它的仙根。” “我瞧着,这只便是那只灵兔。” 梅霁很是诧异,“五年前它便出现在了府中,也不知是何原因,它对青儿很是喜爱,性子也极温顺,想来对她并无恶意。” 敖隐笑道:“既无恶意,兴许它只是被令千金所吸引吧,缘分一事很难说。” 梅霁轻笑道:“它也许只是想换个主人,吃喝无忧过一生。” 两人谁都没想到,十年后,白兔十五化作了人形。 丰神俊朗的少年出现在傅步青面前,面带羞涩:“主人,你别喜欢旁人,喜欢我好不好?” 力气奇大、道术医术高超、出落成貌美少女的傅步青,闻言却蹙了蹙眉:“你是谁?长得倒是不错,我可以喜欢你,不过这也不影响我喜欢旁人。” 十五:“……”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京城,雷雨天。 孟逐星与几位朝中好友小聚结束后,立在屋檐下等府内的马车来。 她入朝为官后便进了大理寺,常因公务忙碌半宿,今日了却了一桩大案,便与同僚到小酒馆喝酒放松放松。 其中,便有几年前皇榜前认识的周瑾萱,还有老朋友白煜。 雨势颇大,溅湿了众人的衣衫,周瑾萱道:“不若咱们先进去等着,也好被雨淋。” “某人不必再等了,已经有人来接了。”白煜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笑得意味深长,“周大人,等会儿你就能见识到什么叫‘爱妻如命’了。” “哦?”周瑾萱瞬间了然,“是孟大人的夫君来了啊。” 说罢,周围几人都发出了“哦咦——”的古怪腔调。 孟逐星:“……” 她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都多久了,每回你们都这样。” “还不是因为孟大人的夫君太过惹人羡慕,我等无福消受,只好发发酸啦。” 说话的功夫,陆府的马车已然到了跟前。 车帘掀起,一只修长的手持伞探了出来。 手的主人下了车,一身素白锦袍,身量颀长,面容俊美,他唇角泛着浅笑,目光径直落在孟逐星身上,擎伞朝她走来。 正是陆承。 他虽尚未实现富可敌国、富到离谱的目标,但如今在京城也是人尽皆知的大商人。 与他商号同样出名的,便是他爱妻如命的脾气。 听闻他为了妻子才来的京城,支持妻子考取功名、入朝为官,默默在她身后陪伴守护,如此过了三年,两人方结成连理。 成亲之后,因夫人忙于公事,他也毫无怨言,常常拎着食盒前去衙门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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