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被种进土里的小郁金香,开花后能保存的时间总是很短的。 -21- 帕西法尔注视着他种花的背影,莫名地,升起了隐隐的恐惧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但,当晚,听着庭院外的大门被拉开,那个白天兴奋无比的孩子被一辆马车咕噜噜拉走时…… 帕西法尔缩在笼子最角落,怕得发抖。 管风琴钻进笼子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认真地说: “没关系,兄长。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也穿上白裙子的。” -22- 帕西法尔打着颤仰头看他。 管风琴依旧非常平静。 “……你白天种花的时候,我看见了。” “嗯。” “庭院里的白色郁金香,都是你种的吗?” “嗯。” “每个孩子被选中后,你都会去种花吗?” “为什么不?洁白的郁金香才能把这里打理得干净点。” 管风琴望向黑夜中的庭院:“虽然不得不在这里生活,但,我讨厌被弄脏。只有种花能变干净点。” 帕西法尔也看向黑夜中的庭院。 洁白无比的郁金香花海在夜风中轻轻摇动,如同被卷起波纹的浅海。 -23- 谁知道,花海里,有多少株的白色郁金香。 只有种花的管风琴知道。 “况且,兄长,你该明白,”管风琴回过头,眨着红眼睛对他说,“他们不会再有完整的尸体了。所以种花会比做坟墓方便些。” -24- ——那一瞬间,帕西法尔吐了出来。 -25- 管风琴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种花,管风琴知道自己究竟种过多少株花,管风琴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庭院里种花。 管风琴知道一切。 可他就只是沉默地看着。保持旁观。 冷漠得……像个根本没有知觉、没有感情的……怪物。 -26- 他趴在笼子里,呕吐,抽泣,发抖……过了好一会儿。 管风琴似乎是站在了他旁边低着头瞧他,而且,管风琴又把手放在他后背上了,轻轻地拍打着,动作懵懂又僵硬。 帕西法尔……不舍得甩开他。 这是他唯一的弟弟。 说会保护他的弟弟。 弟弟只是不懂而已。 况且,弟弟又能做什么呢? 他同样被困在这里,走路都会咳血,吃不饱饭,脆弱得仿佛小孩一推就能摔碎。 -27- 帕西法尔攥紧拳头:“……你每次种花的时候,都会唱歌吗?你这个习惯太古怪了,必须改……” 管风琴摇了摇头。 -28- “那不是歌,”他静静地说,“兄长,那是献给死亡的赞美诗。” -29- “就像我必须弹奏管风琴,我必须要唱献给死亡的赞美诗。这是我在这里的职责……”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睫毛在这一瞬间盖住了血红的眼睛。 “是我永恒的职责。” -30- 帕西法尔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合上。 他觉得荒谬又可笑。 “献给死亡的……赞美诗?你……那些人……还训练你……赞美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个问题,管风琴笑了一下。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帕西法尔第一次见他笑。 尽管那个笑依旧很僵硬很古怪——和管风琴苍白的皮肤搭配在一起着实恐怖——但,这个笑并不虚伪。 管风琴明显因为这个问题心情变好了。 -31- “当然不。你不知道吗,兄长?我所要赞美的死亡——报丧女妖,最喜欢郁金香、音乐与赞美诗啦。” -32- “来吧,兄长。我带你去看看。” 管风琴冲帕西法尔伸出手。 他眉间第一次露出那样鲜活灿烂的气息,就像是要向玩伴介绍自己最心仪玩具的小朋友。 “赞美诗歌颂的对象……报丧女妖。” -33- 那似乎是个祥和又平静的地方。 ……那似乎是。 直到管风琴牵过帕西法尔的手,带着他离开笼子,离开房间,穿过寂静的走廊。 漆黑的夜晚,没有月光。 双胞胎兄弟手牵手来到庭院中央,洁白的郁金香与雕像似乎自己在发光。 ——帕西法尔跟着弟弟走到白天他低头种花的地方,然后,不知怎的,黑夜中似乎闪过红光—— 雕像发出轻轻的“咔哒”声,敞开了通往地下的通道。 -34- 管风琴带他缓缓走进地道。 扑面而来的黑暗似乎更黑、更浓稠——帕西法尔不禁瑟缩地往他背后躲了躲—— “这里是独属于我的职责。”管风琴轻声说,“别怕,那些大人们永远找不到这里。” ……什么职责? 帕西法尔不明所以,但很快,地道内亮起了灯。 是管风琴擦亮了火柴,点亮了一盏油灯。 大盒大盒大盒的火柴们堆在一只木架子上——帕西法尔明白他为什么总能带来热腾腾的食物、又能弄出点燃的木柴堆了。 “就是这儿……你看。” -35- 帕西法尔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不禁屏住了呼吸。 斑驳的石墙上,垂挂着一把巨大、巨大的灰白色镰刀。 -36- “嘘。” 管风琴的声音轻到近乎耳语:“那是只死掉的报丧女妖。别吵醒她。” ……死掉的,报丧女妖?! “既然死掉了怎么还能——” “小声点。到这边来,兄长。” -37- 灰白色的镰刀后,是一幅幅涂在石墙上的图画。 管风琴领着他用油灯一一照过,关于报丧女妖的一切。 -38- 报丧女妖诞生自一切阴影中的死亡,又以一切阴影中的死亡为食。 阴暗的死亡创造报丧女妖。阴暗的死亡也是吸引它们的粮食。 所以,它们所出现的地方、任何地方——绝对会缠绕着死亡——灾难——或邪恶—— 因此,被称为【报丧女妖】。 它们是死亡的使者,生者的丧钟……虽然被称为“女妖”,但并没有性别,只是披着裹尸布活动的一团黑影…… 当然,这团不可名状的黑影,既不算活着,也不可能死亡。 所以报丧女妖不老不死,在有些人类的认知中,是可以“永生”的生命——不过,既然无法死亡,自然就不算生命了。 没有过往,没有未来,从未活过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生命呢。 不是生命,又哪来的“永生”。 -39- 只是,就像每个种族一样。 报丧女妖也有自己的弱点。 报丧女妖的本体,就是它们诞生的源头。 源头的强弱也代表了它们力量的强弱——有些女妖弱小到只能蜷缩在裹尸布里喘息,有些女妖却能额外分出本体幻化出巨大的镰刀—— 所以,报丧女妖并不是强大到能跨越世界、碾压一切的生物。 它们只是不断追寻着不同的死亡,在世界与世界中流浪的影子。 品尝更多的邪恶,吞噬更多的阴影,贪婪又阴暗地追猎着死亡罢了。 它们诞生在阴影里,结局也往往是倒在阴影里。 -40- 不会死,但能量耗尽,也会倒下。 报丧女妖们厌恶同类,它们会互相屠杀,互相吞噬,天性就是孤独与流浪——这样的生物倒下后,自然是没东西会大发善心为其收殓尸骨、重新聚合能量、把它们唤醒的。 不过,报丧女妖们真的很少会【死亡】——强弱差距再大,能用碾压性优势把同族直接砍成碎片的,还是少数。 大多数时候,它们互相屠杀的结果,只是彼此留下一身可以缓慢复原的伤,运气好的去饱餐死亡重新强大,运气差的觅不到食,便因为能量不足暂且沉睡在某个阴影里。 哪怕【死掉】,也会【醒来】的。 因此,在某些高维生物眼里,报丧女妖们只是一群惹人厌烦、威胁不大、擅于钻阴暗角落啃垃圾吃的流浪猫。 几次死亡就能令它们饱餐一顿,见一面就会互相厮打吞噬……这种东西不足挂齿。 -41- 直到,某个世界,某一刻。 诞生了一只漆黑如墨的报丧女妖。 -42- 那只报丧女妖诞生之后……又在某个世界,某一刻…… 所有其他的报丧女妖们,全部死亡。 -43- “那是最强大的报丧女妖。也是,最后一只……报丧女妖。” 管风琴停在最后一幅画前。画上涂着一团巨大、纷乱的黑影。 那黑影太大,几乎能把画前两个小小的男孩吞噬进去。 -44- 帕西法尔后退一步,打了一个哆嗦。 但管风琴举高油灯,仰头走近了它。 “你看啊。” 他双眼发亮,语气轻快得几乎是在唱歌了—— “真美,是不是?” -45- 赞美死亡。 献上诗,歌,琴声与郁金香。 赞美……这最后一只报丧女妖。 -46-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 管风琴喃喃道:“如果有一天,能把我自己的死亡供奉给它享用就好了。如果我能无数次死亡……不,无数次死亡还不够,如果我能……” 帕西法尔没听见他最后的话。 那消磨在管风琴几乎没有血色的双唇里,连喃喃都不算,低得几乎是被他含在舌尖里。 -47- “如果我能……彻底拥有这只报丧女妖。” -48- 帕西法尔又后退了几步。 这几步后退他甚至放开了紧拽弟弟的衣角。 “弟弟……这里很可怕……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想回……” “家”这个词快涌现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吞回去。 帕西法尔颤声说:“我想回到笼子里……” -49- 画前的管风琴转过头。 油灯里跳动的烛火让他的红眼睛非常柔和。 “当然,兄长。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他向帕西法尔走近,烛光时明时灭,没能被完全照亮的苍白脸颊仿佛是从报丧女妖的画里走出来的东西。 “既然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回去睡觉吧。” 帕西法尔再次后退了几步:“我——” “晚安……兄长。” -50- 烛火熄灭了。 -51- 第22天的早晨,帕西法尔从笼中醒来。 他揉了揉眼睛,掀开身上的毛毯。 管风琴轻轻敲响了笼杆。 “昨晚睡得好吗,兄长?” 帕西法尔仰起脑袋,瞅着弟弟,有些困惑。 “不记得了……似乎是个有点可怕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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